朱厚熜目光如电,倏然扫过金轮法王身后众僧,忽地在一名年轻喇嘛身上凝住。
只见此人约莫十七八岁年纪,竟身着与金轮法王同等的金线袈裟,显是地位尊崇。
更奇的是,这少年喇嘛面如冠玉,全无高原风霜之色,倒似江南书香门第的翩翩公子。
却是方才那年轻喇嘛抬头望向朱厚熜时,恰与小龙女四目相对。
只见她白衣胜雪,在夕阳映照下宛如谪仙临凡,饶是他自幼修持密法,此刻也不由心神一荡,脱口发出惊叹。
好在他根基深厚,定力非凡,当即眼帘低垂,双手合十向朱厚熜欠身致意。
朱厚熜眉头微蹙,眼中精光一闪,抬颌问道:“敢问法王,身后站立者何人?“
金轮法王闻言一怔,随即会意,合掌答道:“此乃我萨迦派最年轻的上师,罗追坚参仁波切。“
那年轻喇嘛闻言上前,双手结莲花印,躬身行礼。
他声音清朗,带着雪域特有的空灵:“萨迦派末学罗追坚参,拜见全真教尹真人。“
朱厚熜微微颔首,目光在二人之间游移。
他注意到金轮法王介绍时特意加重了“仁波切“三字,显见这年轻喇嘛在萨迦派地位尊崇。
更令他在意的是,这罗追坚参虽年纪轻轻,行礼时周身竟有淡淡佛光流转,显是已将密宗功法修至相当境界。
朱厚熜负手而立,衣袂无风自动,淡淡道:“贵客远来,终南山自当以礼相待。只是...
山间景致虽好,终究是道家清净之地。
有些风景,远观足矣,若是起了执念,反倒失了修行本心。“
金轮法王浓眉微蹙,他虽武功通玄,于汉语机锋却是一知半解,只道朱厚熜在说些寻常客套话,仍自挺直腰板站着。
倒是罗追坚参闻言,白玉般的面庞倏地泛起红晕。
他低垂的眼睫轻颤,双手合十深深一揖:“真人教诲,小僧谨记。“
言辞恳切,竟无半分不悦。
山风掠过,卷起罗追坚参金丝袈裟的一角。
他腕间那串天珠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声响,似在为他化解尴尬。
朱厚熜见二人这般情状——一个懵懂不解其意,一个温顺如绵羊,顿觉索然。
若再出言敲打,反倒显得自己气量狭小了。
“天色已晚。“他广袖一拂,转身向宫内行去,“请随贫道往重阳殿一叙。“
这回金轮法王总算听明白了,连忙合掌应道:“真人先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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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穿过丹朱宫门,但见回廊九转,飞檐如翼,在暮霭中若隐若现。
檐角铜铃随风轻颤,与远处传来的《道德经》诵唱声遥相呼应,更添几分出尘之意。
罗追坚参低眉顺目紧随金轮法王,目光始终凝注在青石地砖上,再不敢斜视半分。
他每踏一步,金线袈裟下摆便荡起细微的波纹,在暮色中泛着淡淡金光。
及至重阳大殿,但见三十六盏长明灯将殿内照得如同白昼。
正中央悬着的紫檀匾额上,“道法自然“四个鎏金大字笔力雄浑,正是重阳真人真迹。
朱厚熜大袖一挥,在上首蒲团盘膝而坐,衣袂垂落如流水行云。
小龙女在他身侧三尺处静坐,白衣胜雪,恍若画中仙子。
金轮法王率众在客位落座,早有青衣道童捧着青瓷茶盏鱼贯而入。
茶香氤氲间,但见盏中茶叶根根直立,竟似活物般在碧水中沉浮。
朱厚熜端坐蒲团之上,手捧越窑秘色青瓷盏,盏中茶汤澄澈如碧,映得他指尖如玉。
他轻啜慢饮,眉宇间一派闲云野鹤之态,偏生对金轮法王等人视若无睹。
小龙女在侧座静若冰雕,素手轻抚盏沿,茶烟缭绕间更显得肤若凝脂。
偶尔眼波流转,似寒潭映月般在罗追坚参身上一掠而过,便教这位年轻上师如芒在背,只得盯着茶汤中自己晃动的倒影出神。
金轮法王本就粗犷豪迈,哪懂得中原品茶的雅趣?
见盏中茶水清浅,索性仰脖一饮而尽。
刚要开口,早有青衣道童悄然而至,执壶续水。
如此连饮五盏,他那袈裟下的肚腹已微微隆起,活似弥勒法相。
偏生朱厚熜仍在细品第一盏茶,时而闭目回味,时而轻嗅茶香,一派悠然自得之态。
王志谨低眉啜饮,眼角余光却将殿内诸般情状尽收眼底。
他与掌教师兄相交二十余寒暑,何曾见过这位素来持重的清和真人如此失礼于宾客?
可见那白衣女子在师兄心中分量之重。
他心中凛然,暗自记下:日后宁可触怒掌教,也决不可开罪这位龙姑娘。
触怒掌教尚可求情,若是得罪了龙姑娘,只怕...
思及此,王志谨不觉又偷瞥了小龙女一眼。
但见那女子静坐如寒潭孤莲,眉目似远山含黛,周身三丈之内自有一股凛冽清气,令人不敢逼视。
难怪师兄如此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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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气氛凝滞,其余众人也都眼观鼻、鼻观心,只顾盯着手中茶盏。
一时间,这庄严的重阳大殿竟似成了市井茶坊,只闻茶水轻响,不闻人声。
朱厚熜指节轻叩紫檀案几,眸中紫气隐现。
他表面冷落来客,实则心神急转,在记忆长河中搜寻“罗追坚参“四字的踪迹。
这名字似曾相识,定是前世有资格在史册上留下姓名的人物。
可细细想来,这蒙元之际,能青史留名的僧人不过寥寥二人。
一个远在河北,尚未出家,此时还是全真信徒。
另一个更是刚刚降世,尚在襁褓之中。
两人都和面前这个青年喇嘛的年纪对不上号。
“罗追坚参...八思巴...罗追坚参...八思巴“朱厚熜在心中反复咀嚼这两个藏名。
猛然间,他眼前一亮:“八思巴·罗追坚参!”
朱厚熜只觉眼前豁然开朗,胸中豪气顿生。
这方天地既能容五绝纵横江湖,郭靖独守襄阳,又岂会拘泥于史书所载?
江湖之大,藏龙卧虎,便是多一个早生十余载的八思巴,又有何不可?
念及此处,他目光炯炯地盯着罗追坚参:“上师可是吐蕃昆氏一脉?“
罗追坚参正自出神,闻言浑身一震,脱口道:“真人慧眼如炬,不知从何得知?“
朱厚熜见他亲口应承,不由捻须微笑,心中暗道:“朕所知之事,又岂止于此?“
这一番印证,令他心怀大畅。
目光流转间,忽见末座三位佳人静坐。
其中一人黄衣如菊,眉目如画,却隐隐透着几分煞气,不是赤练仙子李莫愁又是何人?
他早知周清云之事,此刻见这女魔头竟安坐于此,心下暗自称奇,面上却不动声色,故作疑惑道:
“国师,这位李仙子怎会与诸位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