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终南山古道黄尘漫卷。
一支队伍迤逦而行,三十余蒙古游骑呈纺锤形散开,弯刀映着残阳,箭囊随着马蹄轻颤。
这些草原狼骑目光如电,不断扫视着两侧险峻山势。
队伍中央是一顶黄顶法轿,十余名密宗喇嘛身披绛红袈裟,手持鎏金转经筒,围绕在法轿四周。
在这肃杀之阵中,却有三道倩影格外夺目。
当先那名女子一袭杏黄道袍,约莫二十七八年纪。
玉面寒霜,凤目含威,腰间玄铁拂尘随着步伐轻摆。
左侧跟着个十一二岁的绿衣少女,杏眼灵动,腰间银鞭如灵蛇盘绕,时不时好奇地打量四周。
右侧是个二十出头的黄衣道姑,面容姣好,眼波流转间自带三分媚态,与居中女子的冷傲恰成对比。
更奇的是,三人身侧竟跟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道士。
一袭干净利落的灰布道袍,背负长剑,眉宇间却凝着不符年纪的老成。
他始终与三位女子保持着一马距离,既不离得太远,也不凑得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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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门前的古松下,王志谨与刘志恒并肩而立,衣袂在山风吹拂下中猎猎作响。
“不想我教暗哨竟放到三十里外。“刘志恒捻着胡须轻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王志谨目光如炬,凝视着蜿蜒的山道:“早晚要和这些蒙古人在战场决胜负,提前适应也好,人会死的少些...“
他忽然压低声音,“况且...师兄的宏图大业,正要借这番磨砺来锤炼教众。“
刘志恒闻言,不由想起几人升任三宫首座的那夜,掌教师兄在重阳内殿与他们的密谈。
烛影摇红间,朱厚熜以茶代酒,在案几上勾勒出的惊天谋划——要在这乱世中,建立一个道统凌驾皇权之上的王朝。
从此改变家天下的格局,每一任皇帝都由全真教指定产生。
届时端坐在龙椅上那位天下至尊,须得跪在重阳宫前,从掌教真人手中接过传国玉玺...
所谓君权天授,全真教就是悬于众生头顶之上的那片天!
想到此处,刘志恒忽觉掌心沁汗。
转头看向身侧的王志谨,但见这位素来沉稳的师兄,此刻竟连道袍都在微微颤动,显是心潮难平。
“师兄...“刘志恒刚欲开口,忽见王志谨抬手止住。
这位玉清宫首座的目光越过山门,投向云深不知处的临未峰,轻声道:
“自那夜起,贫道便立誓,此生定要亲眼见证师兄描绘的太平盛世。“
暮色中,一队飞鸟掠过重阳宫金顶。
远处尘烟渐近,马蹄声已清晰可闻,两位道长不约而同地整了整衣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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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蒙古人也看到了站在山脚林边的王志谨一行,队伍突然一滞。
但见烟尘中飞出一骑,马蹄踏碎山间落叶,转眼便至二人三丈开外。
“吁——“那骑士猛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前蹄在空中虚踏数下。
待尘埃稍定,露出个身着锦袍的汉子,面白无须,倒是一口地道的陕北口音:“前面可是全真教的仙长?“
王志谨长眉一扬,声若洪钟:“贫道正是全真王志谨。尔等何人,来我终南山有何贵干?“
那汉子在马上抱拳,袖口金线绣着的云纹在夕阳下闪闪发亮:“回禀仙长,此乃大蒙古国师金轮法王座驾。
法王久闻长春真人道法玄妙,特来终南山拜会。“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泥金拜帖,“这是国师亲笔所书的拜帖,还请仙长过目。“
刘志恒冷眼旁观,注意到这信使虽做汉人打扮,腰间却悬着蒙古样式的弯刀,想是师兄口中所说的,归附蒙古的汉人世侯。
他不动声色地上前半步,与王志谨并肩而立,道袍在山风中鼓荡如帆。
王志谨接过拜帖,见封泥上果然压着金轮模样的印信。
他余光扫过远处队伍,正看到那个身骑枣红马的少年道士。
王志谨眼中精光暴涨,拂尘一甩直指队伍中央,厉声喝道:“既来拜山,为何扣押我全真弟子?“
那信使不慌不忙,拱手道:“仙长明鉴!这位小道长非我等所擒,反倒是我等在京兆府外下所救。“
“哦?”
他见王志谨面有疑色,一勒马头道:“若不信,小道长就在此处,我请他过来一问便知!“
说罢匆匆折返,与那几位密宗喇嘛比划交谈一阵。
不多时,便领着那少年道士策马而回。
待得近前,王志谨终于看清道士的样貌,失声道:“清云?!“
刘志恒定睛一看,这少年道士不是别人,正是回山报信途中失踪的周清云!
只见他虽面色有些苍白,道袍却干净利落,骑在马上行动如常,显是没有受到伤害。
“师叔...“
周清云情绪激动下声音有些嘶哑,还未到两人近前,便纵身下马跪地施礼。
王志谨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上下打理,见师侄无碍,终于露出欣慰笑容。
那信使在旁解释道:“今早我等出京兆府南门,正见这位小道长被一黄衣道姑擒拿。国师慈悲,出手相救...“
周清云再次跪倒,向两位师叔解释道:“弟子本欲回山报警,不料一出城门便遇到李莫愁,被他擒获。
恰逢他们队伍经过,被其救下,却要弟子引路,才未能及时返回山门...“
刘志恒与王志谨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惊疑,未想到还有如此曲折。
此时,远处传来一声佛号,但见队伍中央的金顶法轿帘幕掀起,露出张宝相庄严的面容——正是蒙古国国师金轮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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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门往里,石阶蜿蜒入云,马匹轿辇皆不得过。
蒙古武士们只得留在山下看守车马,唯有十余名黄教喇嘛随着王志谨二人拾级而上。
这终南山不愧是道家福地,但见苍松翠柏间飞瀑流泉,奇峰怪石上云霞缭绕。
几个年轻喇嘛看得目眩神迷,不住口地赞叹。
而年长喇嘛却始终面色平静,手中经筒旋转不停。
刘志恒带着周清云走在最前,详细询问事情经过,而后对身旁弟子低语几句。
那弟子领命,施展轻功疾驰而上,转眼消失在云雾之中。
山路回环,足足走了半个时辰。
忽见前方云开雾散,一座巍峨道观矗立峰顶,红墙映着夕阳,碧瓦泛着金光。
宫门前,朱厚熜一袭紫绶道袍临风而立,衣袂翻飞间隐现北斗七星纹样。
身后半步处,小龙女素衣如雪,腰间玉带随风轻摆,宛若广寒仙子谪落凡尘。
张志素、林志远等各司司主肃立两旁,虽不言不动,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
金轮法王拾级而上,抬眼正与朱厚熜四目相对。
这一望之下,但见对方眸中似有紫气氤氲,时而如云霞舒卷,时而似电光隐现。
法王顿觉周身一凛,仿佛被神明洞彻肺腑,连手中金轮都不自觉握紧了三分。
恰在此时,法王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