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志丙这一声喊出,重阳宫前顿时鸦雀无声,众人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连呼吸都为之一滞。
西毒欧阳锋,乃是与重阳祖师齐名的武学宗师,三十年前便已威震江湖,如今突然现身终南山,怎能不叫人胆寒?
唯有杨过与几个小道士神色如常,显是早已知晓欧阳锋随行。
李志常强忍伤痛,目光在欧阳锋空荡荡的左袖处一扫,心中暗忖:“尹师兄所言不虚,这老毒物果然被斩去一臂...“
但见欧阳锋虽失一臂,却神完气足,双目精光如电,显然伤势已然痊愈,不禁又忧心起尹志平的内伤来。
欧阳锋单手提着刘志聪,如提鸡雏般在场中缓步而行。
每踏一步,青石板上便留下寸许深的脚印,显然是有意示威。
那双淡蓝色的眸子扫过之处,众道士无不低头避让。
“老夫今日上山,“欧阳锋声音不疾不徐,却震得殿瓦簌簌作响。
“是要与你们全真教算一笔旧账,叫你们代掌教出来说话!“
此言一出,场中气氛顿时变得诡异起来。
数百道目光齐刷刷投向赵志敬,有惊惶的,有嘲弄的,更有强忍笑意的。
就连重伤的李志常,嘴角也不由抽动了两下。
赵志敬听了却如晴天霹雳,额上渗出细密汗珠。
他心知若此时退缩,莫说代掌教之位,便是日后在全真教中也再无立足之地。
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拱手时衣袖都在微微发抖:“欧...欧阳前辈,贫道赵志敬,现...现掌全真教务...“
欧阳锋闻言,眉头一挑,那双淡蓝色的眸子斜睨着赵志敬:“不是你!“
只这一句,便让赵志敬僵在原地,脸上青白交替,心中羞恼、屈辱、后怕、庆幸,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竟让他那张平日里道貌岸然的脸,扭曲得不成样子。
“噗嗤——“
不知是谁先忍不住,一声轻笑在寂静的广场上格外刺耳。
这一声嗤笑,不啻在赵志敬脸上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只见他额角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拳紧握,指甲已经深深掐入掌心。
站在他身后的柳志静生怕他一时冲动,惹恼了西毒,刚要上前安抚。
忽见赵志敬整了整衣冠,朝欧阳锋再次抱拳一礼,声音虽略带颤抖,却字字清晰:
“欧阳先生明鉴,贫道赵志敬,现掌全真教务,先生若有指教,但说无妨。
只要合乎情理,全真上下自当尽力,若是前辈自恃武功而强人所难......“
说到这里,他目光一凛,“我全真弟子虽敬重前辈,却也非贪生怕死之辈!“
欧阳锋眼中精光一闪,不由重新打量眼前之人,这看似油滑的道士,此刻竟显出几分铮铮铁骨。
场中弟子见状,无论是否拥戴赵志敬,都觉胸中郁气为之一舒。
几个玉阳子门下的弟子更是击掌喝彩:“赵师叔,说得好!“
一时间,原本压抑的气氛竟为之一变。
欧阳锋随手将刘志聪掷于地上,肥胖身躯“砰“地砸在青石板上,连哼都未及哼一声,便昏死过去。
老毒物大步流星走到赵志敬面前,两人相距不过三尺。
他右手指着空荡荡的袖管,眼中迸射出骇人精光:“好!好!好!“
连道三声好字,一声比一声凌厉,“既然你要代全真教接下这桩恩怨,老夫便成全你!
这条胳膊,就是拜你们前代掌教尹志平所赐。今日老夫亲上重阳宫,就是要与他再决高下!“
说着突然探身向前,那张布满风霜的脸几乎贴到赵志敬面上:“既然你现在是代掌教,想必武功不在尹志平之下。
来来来,就让老夫领教领教全真教的新任掌教,到底有几分斤两!“
最后一个字吐出,欧阳锋周身气势陡然暴涨,满头乱发无风自动,恍若一头暴怒的雄狮。
赵志敬被他气势所慑,不由自主连退三步,后背已抵上重阳宫前的石狮雕像。
场中全真弟子见状,无不色变。
方才还为赵志敬叫好的玉阳弟子,此刻也都噤若寒蝉。
李志常强撑伤体正要开口,却见杨过突然闪身上前,大声喊道:
“义父!您答应过我,只找师傅比试,不伤全真教人性命的!“
欧阳锋狂笑骤止,转头看向杨过时,眼中凶光稍敛:“乖儿子,为父今日只要讨回这条手臂的债!“
说着又转向赵志敬,冷笑道:“怎么?堂堂全真代掌教,要做缩头乌龟吗?“
赵志敬此刻当真是哑巴吃黄连,一张脸涨得紫红。
他暗咬钢牙,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早知如此,方才何必逞强出头?
尹志平惹下的祸事,偏生在他刚刚执掌教务时发作,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他眼角余光瞥见张志素嘴角若有若无的冷笑,更觉胸中如堵了块湿柴,吐不出又咽不下。
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后背道袍早已被冷汗浸透。
“怎么?不敢应战?“欧阳锋嗤笑一声,残缺的左袖无风自动,“全真教如今就这等货色当家?“
赵志敬喉头滚动,手中拂尘柄已被捏得咯吱作响。
他心知自己没有退缩的余地,可若应战,又实在心有不甘,只怕不出十招就要命丧黄泉。
正自天人交战,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清越道号:
“无量天尊!欧阳先生既要寻仇,何不去古墓寻尹师兄?在此为难赵师兄,岂是宗师所为?“
声如金玉相击,震得檐角铜铃嗡嗡作响。
众人回首望去,但见一名青袍道人负手立于重阳殿前。
此人约莫三旬年纪,面容奇古,三缕长须随风轻拂,腰间悬着柄斑驳铜剑,剑穗上结着七个玄奥绳结。
全真众弟子面面相觑,竟无人识得此人来历。
唯赵志敬与之目光相接时,竟如蒙童见师般慌忙低头,不敢与那人对视。
欧阳锋鹰目微眯,冷笑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与老夫说话?“
面对欧阳锋毫不掩饰的羞辱,那道人洒脱一笑,浑不在意。
倒是他身后侍立几人,也做相同打扮,听欧阳锋言语辱及少主,全都勃然色变。
只是未得命令,皆敢怒不敢言。
那道人见欧阳锋不受自己激将,这才想起五绝之中,唯有这位西毒全无宗师气度。
当年就曾做出劫持黄蓉的勾当,脸皮之厚,堪称当世宗师第一人。
面对西毒这种武功登峰造极,偏生行事全无宗师风范,饶是他素来以智计著称,此刻也不免感到棘手。
一向从容淡泊的面容上,竟罕见地浮现出一丝迟疑。
然而转念之间,目光又渐渐坚定起来——全真教乃天下玄门正宗,若能借此机会将其掌控,对日后大业助益匪浅。
这般天大的机缘,岂能因欧阳锋一人而轻易放弃?
至于那赵志敬,虽是个不成器的庸才,但眼下也别无选择。
正如棋局之中,即便是一着臭棋,有时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下去。
思及此处,他忽而展颜一笑,拱手作揖道:“欧阳前辈武功盖世,在下自愧不如。
只是今日之事关乎全真教百年基业,不如由在下与赵掌教一同领教前辈高招,不知前辈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