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天正那句话仿佛带着某种抚平一切波澜的力量,瞬间驱散了凌府弥漫的肃杀与血腥。凌云峰与苏婉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也在那平和深邃的目光注视下,渐渐归于一种带着敬畏的平静。他们明白,儿子的命运轨迹,已然不同。
襁褓中,凌尘紧绷的小小身躯彻底放松下来。强行引动剑骨本源未遂的反噬被轻易抚平,但随之而来的,是灵魂深处传来的、前所未有的疲惫与虚弱感。那三道瞬杀独眼狼、蕴含守护意志的剑芒,几乎耗尽了他初生不久、本就尚未稳固的强大神魂本源。强行沟通混沌本源、压制剑骨凶性,更是雪上加霜。
他感到眼皮异常沉重,意识如同陷入粘稠的泥沼,对外界的感知变得模糊而遥远。孟天正的身影、父母关切的面容,都仿佛隔着一层朦胧的水雾。成年人的思维被这极致的虚弱强行压制,一种婴儿本能的懵懂与困倦占据了上风。
“唔…”他发出无意识的、细弱的呜咽,小脑袋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蹭了蹭,终于抵挡不住那如潮水般涌来的倦意,沉沉地、毫无防备地睡去。这一次,是真正属于婴儿的、深沉的睡眠。
孟天正的目光落在沉睡的婴儿身上,那模糊的面容下似乎闪过一丝了然。他自然能看出凌尘神魂的极度透支。锋芒毕露,终需沉淀。
“此子剑骨霸道,神魂初生便耗损过剧,需长久温养,方固其本。”孟天正的声音平和,清晰地传入凌云峰与苏婉耳中,“三年之内,其神魂当如寻常稚子,懵懂生长,蓄养本源。此乃天道自然,强求反损根基。”
凌云峰与苏婉心头一紧,随即又释然。只要儿子平安,慢些成长又有何妨?能拜入此等存在门下,已是天幸!
孟天正的目光扫过屋内,最后落在枕边那截焦黑的柳木枝上。他指尖微抬,一道温和而精纯到难以言喻的乳白色光芒,如同初生的晨曦,无声无息地注入那截枯枝之中。
“嗡…”
枯枝轻轻一颤,表面焦黑的痕迹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抚过,并未褪去,但其内里,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生机被彻底唤醒、稳固下来!淡淡的、带着清新草木气息的绿意光华,如同呼吸般在枯枝内部缓缓流转,比之前凌尘触发时更加稳定、悠长。
“此枝蕴一丝祖祭灵涅槃生机,与其本源相契,可温养剑骨戾气,调和阴阳,助其稳固根基。”孟天正解释道,又看向凌云峰,“此物,当伴其左右。”
接着,他手掌一翻,一块拳头大小、通体混沌色、表面流淌着如同星云般雾气的奇石凭空出现。石头出现的刹那,周围的空间都仿佛微微扭曲了一下,散发出一股苍茫、厚重、包容万物的气息。
“此乃‘混沌养魂石’,”孟天正将石头轻轻放在沉睡的凌尘身边,“置于枕畔,可缓缓滋养其耗损的神魂本源,稳固其灵魂根基,使其自然生长,不损灵性。亦能潜移默化,温润其混沌剑骨,使其锋芒内敛,根基愈发浑厚。”
做完这一切,孟天正的目光再次落在沉睡的婴儿身上,带着一丝期许。
“三年后,待其神魂稳固,灵智渐开,吾自会引其入门。”他的身影开始变得虚幻,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此间安危,尔等无需忧虑。若有宵小扰其沉眠…”孟天正的声音虽淡,却带着一种令天地都为之低头的无上威严,“自当灰飞烟灭。”
话音落下,麻衣身影已彻底消失在空气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唯留下枕边那截内部流淌绿意的焦黑柳枝,散发着温和的生机;以及那块混沌气息氤氲的奇石,静静地守护着沉睡的婴儿。
凌云峰与苏婉对着孟天正消失的方向,深深一拜。再抬头时,眼中已无惶恐,只有坚定与希望。他们知道,从此刻起,凌府,真正安全了。他们的尘儿,有了最坚实的守护。
---
时光荏苒,春去秋来。
凌府残破的大门早已修缮,虽不复旧日王侯府邸的奢华气派,却多了一份洗尽铅华的沉静与安然。府内仆从依旧不多,但人人脸上带着安稳。王都的暗流似乎一夜之间平息了。赵家噤若寒蝉,血狼帮销声匿迹,连人皇宫中也再无半点关于凌府异宝的风声传出。所有人都心照不宣,那个降生时引发“天裂”的婴儿背后,站着一位无法想象的存在。
三年光阴,在石国西疆这座平静的府邸中,如同涓涓细流,无声淌过。
曾经襁褓中沉睡的婴儿,如今已是一个三岁左右的幼童。
凌尘穿着苏婉亲手缝制的柔软棉布小衫,安静地坐在庭院中铺着软垫的石凳上。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他身上,将他细软的头发染上一层淡金色。他的小脸粉雕玉琢,眉眼继承了父母的优点,精致得如同画中仙童。只是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大部分时间都带着一种孩童特有的懵懂与纯真,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花草、飞过的蝴蝶,或是父亲练枪时带起的风声。
他的成长,似乎真的如孟天正所言,遵循着最自然的轨迹。神魂的透支让他失去了婴儿期那种过于“妖孽”的表现。他像所有普通孩子一样,咿呀学语,蹒跚学步,会为了一块甜糕而开心,也会因磕碰而委屈地扑进母亲怀里。
然而,这只是表象。
枕边那块“混沌养魂石”,三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温和而精纯的混沌气息。这股气息如同最细腻的春雨,无声无息地滋养、修复着他耗损的神魂本源,同时也如同最温柔的刻刀,一遍遍洗练、稳固着他体内那霸道绝伦的混沌剑骨。那块骨,依旧烙印在胸骨之上,但散发出的气息却不再像初生时那般躁动不安、充满毁灭性,反而变得内敛、厚重,如同沉睡的火山,其内部蕴含的力量却更加磅礴、凝练。
而那截焦黑的柳木枝,则被苏婉用柔软的丝线编织成一个小小的挂坠,一直佩戴在凌尘的胸前,紧贴着那道淡金色的剑痕印记。柳枝内部,那道被孟天正稳固的生机绿意,如同有生命般缓缓流转。它散发出极其微弱却持续不断的清凉生机,如同最温柔的守护者,时刻滋润着凌尘的经脉、血肉,抚平着剑骨偶尔逸散出的、哪怕已经被混沌石温养得极其微弱的锋芒戾气。两者相辅相成,共同为凌尘打造着万古难寻的浑厚根基。
这三年,凌尘没有进行任何主动的、有意识的修炼。他的意识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一种孩童的懵懂状态。但身体的本能,却在被动地、贪婪地吸收着这两件至宝带来的滋养。
他的气血,在混沌石与柳枝生机潜移默化的滋养下,早已超越了寻常搬血境修士的极限,如同铅汞般在幼小的身躯内奔流,沉凝而厚重,带着一种内蕴的神性光泽。筋骨皮膜,更是坚韧得不可思议,远超同龄孩童百倍。偶尔在庭院中追逐蝴蝶摔倒,连油皮都不会擦破。
这一日,凌云峰在庭院中练枪。他伤势早已痊愈,甚至因祸得福,在守护妻儿的意志和儿子渡来的那股奇异力量淬炼下,搬血境巅峰的瓶颈竟有所松动,隐隐触摸到了洞天境的门槛。一杆铁枪在他手中舞动,虽无灵力外放,却带着沙场百战的惨烈气势,枪风呼啸,卷起地上的落叶。
凌尘坐在石凳上,小手托着腮帮,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父亲。那迅猛的枪影、凛冽的杀伐之气,映在他清澈的瞳孔中。
忽然,他小小的身体里,那如同铅汞般沉凝的气血,似乎被父亲枪势中蕴含的某种“势”所引动,极其微弱地、自发地加速流转了一瞬。胸前紧贴的柳枝挂坠,也随之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清凉波动。
“爹爹…”凌尘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声,伸出一根白嫩的手指,学着父亲的样子,对着空中一片飘落的叶子,笨拙地、轻轻一戳。
指尖没有触及叶子。
但就在他意念微动的刹那!
他体内那沉凝如铅汞的气血,仿佛沉睡的巨龙被极其轻微地触动了一下!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淡金色气流,如同最细微的剑芒,自他指尖悄然透出,无声无息地掠过那片落叶!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热针刺破薄纸的声音响起。
那片原本完整的落叶,在距离凌尘指尖半尺远的空中,无声无息地从中裂开,断口处光滑如镜,甚至带着一丝被高温灼烧后的焦痕!两半叶子轻飘飘地落下。
凌尘眨巴着大眼睛,似乎有些困惑地看着那裂成两半的叶子,又看看自己的手指,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孩童的思维很快被一只飞过的彩色蝴蝶吸引,咯咯笑着伸出小手去够。
不远处的凌云峰,枪势却猛地一滞!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儿子,又死死盯着地上那两片断叶,断口处那微不可察的焦痕,让他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夹杂着难以言喻的震撼,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刚才那一瞬间…他分明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纯粹到令人心悸的锋芒!那绝不是孩童玩闹!那是…剑意?源自气血的剑意?!
“尘儿他…”凌云峰握着枪的手,指节有些发白。这三年的平静,几乎让他忘记了儿子身负的惊世之秘。此刻,看着儿子那懵懂纯真的小脸,再想起那无声断开的树叶,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
孟天正大人说的“自然生长”,绝非泯然众人!这三年,是在以最可怕的方式,为那把绝世神剑…蕴养锋芒!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躺在凌尘胸前、如同普通木坠的焦黑柳枝,忽然极其轻微地、自主地跳动了一下!一股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带着警示意味的清凉气息,瞬间传入凌尘体内,同时也被旁边的凌云峰敏锐地捕捉到!
凌云峰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府邸东侧院墙外的虚空!那里,似乎有一道极其隐晦、充满审视意味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刚刚扫过凌府,重点落在了凌尘身上!
“上界的气息?!”凌云峰心中警铃大作!他虽未达洞天,但征战多年,感知敏锐。这股气息,绝非下界八域所有!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漠然与…贪婪?
然而,那道目光仅仅存在了一刹那,就如同被烫到一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柳枝挂坠残留的微弱清凉感,证明着刚才并非错觉。
凌云峰脸色凝重,握紧了手中的铁枪。上界…终究还是注意到了吗?是因为尘儿降生时的异象?还是因为…孟天正大人的降临?
他看向依旧懵懂无知、追着蝴蝶跑远的儿子,心中忧虑更甚。平静的日子,似乎要起波澜了。
九天之上,无尽虚空深处。
那道模糊的麻衣身影(孟天正)缓缓睁开眼眸,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空间,落在了石国西疆那座小小的府邸,落在了那追着蝴蝶跑的幼童身上,也“看”到了那瞬间消失的、来自上界某处的不善目光。
“三年蕴锋,混沌温养,根基已成。”孟天正低语,平静无波,“柳枝示警…看来,有些鱼儿,按捺不住了。”
他的目光转向凌尘胸前那截跳动的柳枝,又“看”向他体内那沉凝如渊、内蕴无上锋芒的气血根基,以及那柄被温养得愈发深邃、如同神铁般的内蕴混沌剑骨。
“神魂已固,灵智渐开…是时候了。”孟天正的身影在虚空中缓缓站起,一股无形的道韵开始流转。
“洞天之境…当以何为天?”一道温和却蕴含无上道音的神念,如同穿越时空的涟漪,精准地、无声无息地,投入了石国西疆,那个正在阳光下奔跑的幼童心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