镐头第三次砸在同一处黑石上时,沈砚的指尖已经麻了。
黑渊矿坑的空气里永远飘着铁锈与汗臭的混合味,石壁渗出的水珠子顺着“枯时纹”的轨迹滑落——那是他眼中独有的景象:七道银灰色主纹如死蛇盘踞,侧纹蜷曲如锈蚀的铁丝,每道纹路的末端都凝着一点墨黑,像干涸的血痂。
“这是废矿。”沈砚低声自语,将镐头挪向右侧三尺处。那里的枯时纹虽淡,却有一缕极细的银光在主纹下流动——是“时晶”未完全风化的征兆。
“沈砚!你他妈又在磨洋工!”
粗哑的吼声裹挟着风袭来,沈砚猛地侧身,皮鞭擦着肩胛骨抽在黑石上,迸出的碎石溅在他脸上。监工赵三的脸凑得极近,酒糟鼻里的浊气喷在沈砚脖颈上,手腕上那圈“流时纹”正随着呼吸微微发亮。
沈砚的视线落在赵三的流时纹上。那道伪道纹是天衍宗赐下的“恩物”,能让监工的动作比矿工快三成,但此刻,纹路上正爬着三缕头发丝细的黑丝——“时骸丝”,像蛆虫般往赵三的脉门里钻。
按这速度,最多三个月,这圈流时纹就会彻底失控。
“看什么看?”赵三的皮鞭又扬了起来,流时纹催动下,鞭梢带着残影抽向沈砚的脸,“道纹残缺的废物,再多看一眼,挖了你的眼珠子喂铁脊鼠!”
沈砚猛地矮身,鞭梢擦着他的头皮钉进石壁,震落一片粉尘。他没躲远,反而盯着赵三握鞭的手:“你的流时纹快撑不住了,昨天抽李老四时,鞭梢抖了三下。”
赵三的脸色骤变,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胡说八道!”他的声音发虚,却更用力地拽紧鞭子,“给我挖!今天挖不出时晶,你和你那病秧子娘一样,扔去喂时骸!”
沈砚的拳头在袖管里攥紧了。母亲是半年前“病逝”的,但他记得很清楚,那天赵三带着两个矿工闯进他们的窝棚,母亲死死抱着一块白色石头不肯撒手,最后被拖出去时,脖颈上爬满了和赵三脉门里一样的黑丝。
“挖就挖。”沈砚弯腰,镐头落下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瞥见石壁上的枯时纹突然乱了——七道主纹像受惊的蛇般扭曲,原本凝固的墨黑端点竟开始蠕动。
这是“时间晃”的征兆。
矿坑里的老人们说,滞时区的时间流偶尔会“打嗝”,轻则矿道震颤,重则石壁坍塌。但沈砚知道,那些墨黑端点是时骸的“呼吸孔”,它们躁动时,绝非小事。
“咚——咚——”
矿道深处传来闷响,像巨兽的心跳。头顶的“计时石”突然疯狂闪烁,红光在石壁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原本缓慢流淌的枯时纹瞬间绷直,像拉满的弓弦。
“是……是时间坍塌!”有矿工尖叫起来,“速时区的流时撞过来了!”
混乱像瘟疫般蔓延。沈砚看见赵三脸色惨白,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镇时符”——那是天衍宗给监工的保命符,能在时间流紊乱时撑开一道伪道纹屏障。但沈砚看得清楚,那符纸边缘已经发黑,时骸丝早已从符纹的缝隙里钻了进去。
“轰隆!”
前方的矿道突然炸开,碎石混合着黑色的雾气喷涌而出。雾气里裹着十几个扭曲的人影,他们的皮肤像蜡一样融化,骨骼以诡异的角度扭曲,正是被时骸吞噬的“时奴”——半年前,母亲差点变成的样子。
“跑啊!”
矿工们四散奔逃,赵三的镇时符“啪”地一声碎了,黑色雾气瞬间缠上他的腿。他发出凄厉的惨叫,看着自己的小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僵硬、发黑,流时纹在雾气中寸寸断裂,露出下面蠕动的时骸丝。
“救我!沈砚!救我!”赵三伸出手,眼里的凶戾变成了哀求,“我知道你娘藏东西的地方!我告诉你!”
沈砚的脚步顿住了。
黑色雾气已经漫到赵三的腰,他的手指还在抽搐,指向矿道左侧的岔路。沈砚看见,那里的石壁上,枯时纹绕着一个隐秘的凹陷盘旋——母亲确实在那里藏过东西。
“沈砚!小心!”
少女的惊呼声突然响起。沈砚回头,看见同组的凌霜正被一个时奴扑倒,她怀里的布包摔在地上,滚出半块幽蓝的晶体,在昏暗的矿道里泛着微光。
是时晶!
那半块时晶一落地,周围的黑色雾气竟像遇到火焰般退避,而时奴的动作明显迟滞了——它们对纯净的真纹气息有着本能的恐惧。
沈砚没有犹豫,抓起镐头冲过去,镐尖精准地砸在时奴的后脑。时奴的头颅像被敲碎的陶罐,绿色的浆液溅出,落在地上冒着黑烟。
“谢……谢谢。”凌霜惊魂未定,脸颊上沾着煤灰,眼神却很亮,“这时晶……我在矿道深处捡的,它能驱时奴。”
沈砚捡起时晶,指尖触到晶体的刹那,他瞳孔骤缩——
时晶内部,无数透明的纹路正在缓缓流动,像初春解冻的溪流,带着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生机。而晶体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银色伪道纹,像生锈的枷锁,正一点点侵蚀着透明纹路。
“这是……真纹?”沈砚喃喃道。母亲曾说过,真纹是天地本初的呼吸,伪道纹是后人加的镣铐。
就在这时,三道青灰色身影踏着流时纹掠来,道袍下摆扫过地面,带起的劲风将黑色雾气劈成两半。为首的天衍宗执事袖口绣着“衍尘纹”,目光像鹰隼般落在凌霜身上:
“果然有‘时骸容器’,这趟没白来。”他的视线转向沈砚手里的时晶,嘴角勾起冷笑,“还有半块未污染的真纹时晶——正好,省得我再去翻矿渣。”
执事抬手,一张银色的网凭空张开,网上的流时纹飞速流转,空气被切割得“滋滋”作响:“矿奴,把时晶交出来,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
沈砚将凌霜拽到身后,左手握紧时晶,右手悄悄摸向石壁的凹陷处。母亲藏的东西,一定就在里面。
“想要时晶?自己来拿。”
沈砚的指尖抠进凹陷,触到一块冰凉的物体——是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那块白色石头,表面光滑,没有任何纹路,此刻却随着时晶的靠近微微发烫。
执事的流时网已经罩到头顶。沈砚猛地将白色石头与半块时晶按在一起。
嗡——
白光与蓝光同时爆发。沈砚感觉眼前的世界突然“慢”了下来:执事的狞笑凝固在脸上,流时网的丝线在空中划出清晰的轨迹,甚至能看见赵三被时骸吞噬的最后一刻,眼里闪过的悔恨。
而那些缠绕在石壁上的枯时纹,在白光中褪去了银灰色,露出了透明的底色——
那是无数真纹,像被揭开面纱的星辰,顺着亘古不变的轨迹缓缓流淌。它们穿过他的身体,与他血脉里的某种东西产生共鸣,让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
他不是“道纹残缺”,他是这黑渊里,唯一能听见真纹呼吸的人。
流时网在白光中寸寸碎裂。执事惊骇的眼神里,沈砚握紧了那块融合了时晶的白石,第一次主动迎向了矿坑外的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