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黏稠的黑暗中漂浮,许久才被拽回冰冷的现实。
我睁开眼,视野里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墨黑。周围是绝对的死寂,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脏在腔子里疯狂擂动的声音。
脸颊紧贴着湿冷的土地,泥土的腥气直冲鼻腔。身体像是被无数冰冷的铁链捆死,重逾千斤,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脖子僵硬得像根锈蚀的铁棍,稍稍转头便传来骨节摩擦的酸痛。双手彻底麻木了,感知不到指尖的存在。
双腿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毫无反应。除了脑子里混乱翻滚的念头,身体仿佛已不属于我。
地狱……难道我真的死了,坠入了传说中的地狱?作为一个无神论者,这念头荒谬得可笑,然而此刻,身体这彻底的禁锢感,除了传说中的地狱枷锁,还能是什么?一股难言的虚无感弥漫开来。
算了,管它是不是地狱,随那阎罗如何审判吧,我认了。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异常清晰——琳。
那个如风铃般美好的校友,知己,差一点就牵到手的女孩。
万幸,她这次没来……眼眶突然不受控制地发烫,一滴滚烫的东西划过冰冷的脸颊,洇入身下的泥土。
她以后一定会很幸福吧……意识在无边的遗憾和疲惫中再次沉沦。
是官可尼的声音粗暴地将我唤醒。“司徒!醒醒!妈的,别真睡过去啊!”他用力摇晃着我的肩膀。
再一次睁眼,混沌褪去。映入眼帘的,不是想象中的魑魅魍魉或刀山火海,而是灰蒙蒙的天光!我还活着!
胸腔里那颗心猛地窜到了嗓子眼,劫后余生的狂喜几乎要冲破喉咙,又硬生生被我压了下去。
“可尼……谢了。”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劫后脱力的虚浮感,脸还贴在地上,像条刚从泥水里捞起的丧家犬。
“操!少他妈肉麻!”官可尼的声音同样疲惫,但透着股蛮劲儿,“能动不?骨头没事吧?”他用力撑住我的腋下,试图把我提起来。“帮、帮我一把……”我嘶声道。
尝试着活动手脚,这一次,麻木感消退了不少,刺痛取而代之。
脖子也能小幅度转动了。我借着他的力,勉强侧过身,目光艰难地扫视四周——我们确实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深坑里,如同被大地张口吞没。
“别动!”官可尼突然低吼,一把攥住我的右手。
我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后背瞬间爬满寒意,冷汗刷地冒了出来。又有什么?“怎么了?”
“手!你他妈自己没感觉?!”他指着我的手背,那里一道狰狞的伤口正慢慢渗出深色的血迹。“不想被这鬼地方的蛇虫当饭,就别老趴地上!”他不由分说,拽过我的手,竟俯身用嘴覆上了伤口!
我浑身一僵,下意识想抽回,却又无力抵抗。一阵带着血腥味的吮吸感传来,接着是“呸”的一声,一口暗红的污血被他狠狠吐在地上。恶心感翻涌上来,加上原本低血糖的虚弱眩晕,眼前又是一阵发黑。
“……够了,挪开。”我抽回手,声音带着虚弱的不适。
这时,官可尼的注意力却转移到了我的身后。“这什么玩意儿?”他皱着眉,从我身下拔出一个物件。
一个奇怪的锥形物体,约莫三十厘米长,沉甸甸的。表面的泥土被蹭掉部分,露出坑洼的表面,刻着些扭曲模糊的图案,古朴得不似现代产物。
“我靠,老东西啊?”官可尼把它翻来覆去,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光。
我接过沉冷的锥体,指腹用力搓掉一块附着得较牢的泥土,露出下面更清晰的蚀刻纹路。冰冷顺着手臂蔓延上来,那些图案……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和错位感交织在一起。“……是有些年头,但这上面的纹样……”我拧紧眉头,却抓不住那丝诡异感的源头。
“管他什么玩意儿,先带着!”官可尼毫不纠结,随手把那东西插在自己后腰,动作干脆利落。他抬头环顾深坑四周,陡峭的斜坡如同铜墙铁壁。“赶紧的,想法子出去!李依一他们还不知在哪儿!”
李依一!这个名字像一记重锤敲在心上!发小的脸瞬间冲散了脑海里的迷雾。对,他们还下落不明!
我深吸一口气,强撑着站直身体,拍打着满身尘土。“走!”语气坚决。
这坑深得吓人,少说十米有余。可怪异之处在于,塌陷的边缘异常整齐,像是被无形的利刃切开。
上方的山坡植被葱郁,树木安然无恙,断裂面呈现出诡异的紫红色调,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泼洒的巨幅丹青中突兀的一道划痕。幸而,将我们吞噬的这场“地震”,在造成这个深坑后就诡异地停止了,否则此刻我们早已被活埋。
“可尼,”我一边艰难地寻找落脚点,一边问出压在心底的疑惑,“地震前……我梦见了‘那东西’。‘地震’发生时,李依一和文青他们……到底回来没有?”
官可尼在前面扒拉着松动的土石,闻言脚步顿了一下,声音沉闷:“没。他们……失踪了。”他耸了耸肩,动作带着一种沉重的无力。
失踪!这该死又熟悉的字眼!“离营地多远?”
“大概三公里多点,”他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侧过身给我看他还渗着血的肩膀,“他娘的,扛着你跟拖头死猪似的,差点没给老子累趴下!”
“辛苦你了……但我们必须回去,”我看着他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急切,“所有的补给都在营地。没水没食物,在这鬼地方撑不过两天。而且……万一他们还活着,也许会在原地等信号!”
“回不去!”官可尼猛地打断我,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丝后怕,“那一片全毁了!塌得比这坑更深!整个营地方圆几十米,都他妈塌陷了!跟天坑似的!”他喘了口气,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要不是老子反应快……”
我打断了他即将出口的抱怨,抓住关键点追问:“闪电!地震前,是不是有闪电?还有雾?很亮的白光?!”
“操!有!”官可尼的表情瞬间生动起来,带着强烈的惊惧,“邪门得很!一道贼亮的闪电,咔嚓一下!就劈在咱们帐篷边上!那白光刺得人眼瞎!妈的,吓死老子了!雾就是闪电之后冒出来的,跟开锅似的!”
我们的营地扎在贵州一处未开发的野山,海拔800米左右的山坡。四面环山,林木深幽,目光所及皆是层层叠叠的林海。并非最高点,却偏偏引来了这致命一击。
“也他妈邪门,”官可尼嘀咕着,自己也疑惑不已,“好端端的不劈山顶树尖儿,劈我们帐篷?”
恐惧如冰冷的藤蔓爬上脊椎。梦境里的白光、浓雾、呼唤声……难道不仅仅是梦?或者……那并非梦?类似的场景和感受,似乎已在我混沌的脑海中反复上演过多次。
“司徒!发什么呆?!听见没?!”官可尼用力推了推我的肩膀,把我从惊悸的思绪中扯回。
“听着呢……”我强迫自己冷静,追问道:“还有什么别的?声音?……奇怪的声响?”
“声音?”官可尼拧着眉头努力回忆,片刻后,脸上露出极其困惑的表情,“你这么一说……操,好像真有!跟和尚念经似的,嗡嗡嗡的,又好像……又不太像……声音不大,但就在脑子里绕……”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真他妈说不清!反正邪性!”
我的目光扫过坑底,忽然顿住。“可尼,你看那些土堆。”
坑底并非一马平川,而是散布着许多凸起的土丘。它们高度不一,大多在两三米左右。有的土丘旁倾斜着倒塌的树木,有的则孤零零矗立着,更有些小丘正中央,竟奇迹般地挺立着一棵孤树。这些奇特的土包星罗棋布,数量众多,形态奇特。
“像什么?”我喃喃道,眼前的景象触动了记忆中某个遥远的片段,“像不像……收稻子时,稻穗堆的草垛?”那种码在地里,防备雨水的圆锥状谷堆。
“还真有点儿那意思……”官可尼看着也愣了下,旋即催道,“别他妈管草垛不草垛了,赶紧找路上去是正经!”
“等等,帮个忙。”我指向最近的一个较大土丘,“我上去看一眼。”
土丘不高,借助官可尼的支撑,我很轻松地攀了上去。居高临下俯瞰——视野瞬间打开。整个塌陷区域远不止十米,像一个狭长的巨大疤痕。而那些密密麻麻的土丘,宛如某种恐怖巨兽背脊上狰狞的鬣鬃!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我。儿时村子里李半仙神神叨叨讲过的只言片语——“地龙翻身”、“龙脉惊蛰”——猛地撞入脑海!难道我们……
“快,拉我一把,可尼!”我声音有些发紧,几乎是从丘顶滑下来。
“又他妈咋了?”官可尼不明所以。
“快走!”我没时间解释,那恐怖的景象和联想让我脊背发凉,“这地方随时可能再塌!”我的目光越过重重阻碍,投向营地可能的方位,“东西都在那边,没有补给,死路一条!”
疑虑重重,像这坑底的阴霾一样浓重。官可尼虽也满脸困惑,却毫不犹豫地点头跟上。未知的危险,还有那锥形器物上冰冷的触感和诡异的图纹,像块寒冰坠在我们心头。唯一的生路,竟只能朝着那吞噬一切的起点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