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边正泛起鱼肚白。
旧金山的气候较为稳定,常年气温波动的幅度较小,但受太平洋加利福尼亚寒流以及就近的山丘影响,三面环水的旧金山在这深秋的早晨依旧会令人瑟瑟发抖。
斯文·海因里希蜷缩在狭窄的床铺上,初来乍到令他睡得并不踏实,稍微有点动静就会将他惊醒,以至于他的精神一直在紧绷状态。
“咚咚咚!”
窗外传来敲击声,一道试探的声音响起“海因里希,考虑好要加入了吗?”
斯文·海因里希猛地睁眼,坐起后凝视木窗,随后快速放松警惕,闻声道“里安?”
“是的伙计,你还没有起床吗?”里安的声音隔着木窗响起“考虑的怎么样了?我们要提前出发,要不要一起去?”
斯文·海因里希昨晚上的确考虑了里安的提议,再加上霍尔顿·米克的威胁,无论如何他都得去,否则他无法在半个月弄到两美金。
“稍等!”他应了一声,掀开单薄的被子下床,穿上磨损严重的鞋子后打开木窗,翻身跳出窗外。
“早上好,看来你真的有在认真考虑!”里安笑着与他握手。
一夜难眠,斯文脸上难免带着疲惫,这在里安·斯图亚特看来就是斯文上心的结果。
“早上好,我们出发吧。”
“不跟你的姑姑说一声吗?”
“昨晚上她已经知道了。”
里安·斯图亚特点头,不再过问,笑着带斯文前往了大卫的住处,等三人聚齐之后,他们会前往汤普森的庄园,与其他由短工组成的护卫队一起前往旧金山南海湾。
斯文·海因里希亦步亦趋的跟随着里安的脚步,听着对方介绍这一趟旅程的注意事项,有时里安会掺杂一些自己的见解,比如遇见危险在第一时间该如何应对。
这是里安·斯图亚特的生存方式,是个人的宝贵经验,现在他正喋喋不休的讲给自己听。
斯文文静内敛,来到美国之后寡言少语,但善于倾听,那认真的模样令里安满足,口若悬河,讲述了许多斯文不曾听到过的见闻。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大卫的家中,对方早已在门口等待,看到斯文的身影出现,他笑着与对方拥抱,表示很高兴斯文能够加入其中。
大卫全名叫做大卫·钱伯斯,爱尔兰人,因英国以及粮食问题,食物短缺,致使钱伯斯一家只能前往美国寻求自由。
这一时期的美国自由不是后世理解的自由,它不是单一思想,而是一组特殊的权力、特权。自由的享有必然会带来自由的缺失,简单概括,那就是自由等于土地。
拥有大量土地的人,就是自由者,是特权阶级。
大卫·钱伯斯的父亲在前往美国的途中遇难,只有母亲和妹妹顺利从纽约登陆,成为家庭顶梁柱的大卫肩负起了家庭权威的使命,他没有在北部久留,没有让母亲和妹妹进入工厂或者成为富人家的奴仆,而是同样野心勃勃的前往了加利福尼亚。
年轻人的愿景是美好的,可现实总会给人迎头一击,他无法加入淘金队伍,只能做些苦力,母亲和妹妹也在斯文姑姑的照顾下学会了缝制鞋子的手艺。
虽然生活艰难,但最起码可以填饱肚子,有些希望。
得益于姑姑的帮助,大卫·钱伯斯对于斯文·海因里希很是关照,在长时间的了解中,他认为对方是一个合格的朋友,有不屈的精神。
昨夜斯文·海因里希在入睡前思索了很多,他从来都不会相信会有人无缘无故对你好,所以他深入了解了里安和大卫对自己的想法。
大卫·钱伯斯对自己的关照很简单,那是因为对方的母亲在无法获得收益时得到了尼拉·海因里希的关照,这个体格魁梧的男人有恩必还。
至于里安,斯文已经对他做出了透彻的分析。
父母是德国中产阶级激进派的领袖,家庭环境的影响令里安·斯图亚特注定是不安分的,他试图在美国拥有一份作为。精明、灵光、能言善辩是他向外探究的名片,但单打独斗是无法成事的,他需要班底。
他看上了大卫·钱伯斯,这个壮硕魁梧的爱尔兰人,体格是最原始的威慑手段。最重要的是,对方爱自己的家庭,对方有一个母亲和妹妹,这在任何野心勃勃的人看来都是软肋。
顺着大卫·钱伯斯这条线,他又认识了斯文·海因里希,他了解对方时候,发现这个文静内敛的年轻人同样有不俗的能力。
遭遇姑父压榨的斯文·海因里希从来没有过气馁,这个同样来自德国的少年接受过义务教育,眼眸中同样有着独属于自己的聪明才智,寡言少语同样是加分项。
当然,对于里安·斯图亚特这个希望能有一番成就的人来说,最加分的是斯文是一个将家庭看得很重的人,即便遭遇姑父如此虐待,也从未因为姑姑逃离这个恶魔般的地狱。
附近的人谁不清楚霍尔顿·米克威胁斯文的手段?不卖力干活,对方就会将自己的妻子卖进肉铺,这也就是霍尔顿·米克无法得到外界人尊重的原因,由此更加衬托出了斯文·海因里希的个人道德。
这是斯文·海因里希的分析,他从各个角度印证了这一点,洞悉了外人对他示好的真正原因。至于那名契约奴少年的示好,斯文同样有所猜测,或许是里安和大卫对他的关照,让对方认为自己在这个小团体中有话语权。
对方想通过自己摆脱契约奴的身份,获得自由。
很快,三人绕过莫塞德内河,来到了汤普森农场门口。
斯文·海因里希认真打量农场的位置,暗叹这个农场的优越条件。
棉花种植地的面积辽阔,毗邻河岸,一直延伸出去几公里。朝阳的光洒在白生生的棉花上,真就将棉花染成了白色黄金。
印第安人不懂得如何使用土地,通常在种植过几年粮食后,他们便会迁徙,重新寻找一处土地肥力优渥的土地,根本不懂得如何改善土地的肥力。
所以英国殖民者认为印第安人没有土地的所有权,认为自己才是美洲的主人,是上帝的旨意。而汤普森这名拥有西班牙和印第安血统的串子显然拥抱了文明与知识,他很懂得如何令自己的农场拥有勃勃生机。
棉花地与莫塞德内河间隔着的位置养了许多鸭子,每年的枯水期,裸露在外的滩涂中都会蕴含大量的肥沃泥土,使用奴隶将滩涂掺杂进棉花地,来年的收获会更加丰盈。
当然,这是好的一面,坏的一面是,方圆十几里地,只有汤普森一家居住在这里。一旦遭遇危险,真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而且据斯文所知,除了家中男丁,汤普森只雇佣了两名保镖,他们被安排在奴隶房看管奴隶。
“很羡慕?我们以后肯定会拥有的。”在斯文观察的时候,里安笑着走过来。
斯文·海因里希看了看他,笑了笑没有回应。
里安也不在意,招呼两人道“快一些,我已经看见汤普森先生了。”
农场门口正在汇聚人手,看到里安到来,农场主开口道“看来人已经到齐了,我想你们应该清楚我雇佣你们的目的!”
看着面前站着的七个人,汤普森继续开口“我需要人手,而你们需要酬金,所以我们达成合作。这一趟会令你们赚到3-5美金,而你们要做的就是保护我的大儿子,看管住我的最大财富!”
他指了指站在夸特马边上的挺拔年轻人,又指了指被绳索束缚住手脚的黑奴,道“你们都是不错的人选,我认为我可以信任你们。
这一趟行程在半个月的时间,你们可能无法照顾家庭,但我向你们保证,我会为他们负起一定责任,这完全是出自于我的善意。
对,就是这样!”他从口袋中掏出怀表,道“现在你们先出发,我会让我的儿子追上你们!卡特,你去带路吧!”
“好的先生。”
卡特便是汤普森雇佣的保镖之一,有一手不错的枪法,家人住在旧金山西区,生活来源全部依靠在汤普森先生的产业,对其忠心耿耿。
他骑上马,招呼众人踏上旅程,至于黑奴和斯文这种短工组成的护卫者,则必须徒步跟随。
等所有人走远后,汤普森看向自己的儿子,这是他最疼爱的儿子,是家族的继承人,所以他希望儿子能够在这次的工作中得到历练。
“罗曼,我亲爱的儿子,紧张吗?”农场主笑着询问,表情亲切,完全没有应对奴隶时的暴戾。
罗曼·汤普森耸耸肩,笑道“这是一趟很简单的工作,我完全可以胜任,没有任何紧张的感觉!”
“就应该这样!”农场主给予肯定,但他依旧要叮嘱一些注意事项,他揽着儿子的肩膀,认真道“孩子,这个世界并不安全,不要轻易去相信别人。
在这趟路途中,你能相信的只有一个半的人。
其中一个是你的卡特叔叔,他在我们家族下接受庇护,如果他希望自己的家庭过上好日子,那就绝对不会背叛我们!而且他对镇压黑奴有着自己的手段,所以我将他安排成你的随行保镖!”
罗曼·汤普森点头,他认同卡特叔叔对于家族的价值与忠心,随即好奇询问道“另外半个呢?”
“里安·斯图亚特,那个德国来的精明小鬼。”农场主微微一笑“他很有价值,有头脑,是一个不错的助力,他清楚自己需要什么,汤普森家族的友谊就是他需要的东西,这可以令他完成阶级上升!”
罗曼·汤普森大为不解,他不清楚为什么父亲会看重一个在棉花地里的短工,但他还是相信父亲的智慧,问道“那我该怎么做呢?”
农场主掏出一把左轮手枪,笑道“在这趟旅程中,只有卡特和你持有枪械,其余的护卫者能携带的防身武器只有匕首。
现在,你将这把枪交给里安,当着众人的面,切记,一定要当着众人的面,这可以树立起里安在护卫者中的权威地位,而这个权威地位来自于你!
他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所以他会献上忠心,那么到时候你就有两个可以信任的人了!”
罗曼·汤普森吃惊,道“但是,里安·斯图亚特只有一个人,他没有父母,意味着没有软肋...”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实现自己的野心就是他的软肋,不是吗?”农场主传授着自己的经验,这是寻常家庭难以了解到的!
罗曼·汤普森深思,随后点头,这种经验将会成为自己教导儿子的教材,他笑着接过左轮手枪,道“好的父亲,我会按照您的教导去做。”
“好孩子!”农场主再次给予鼓励,然后为儿子整理衣领,检查夸特马上携带的水和食物。他将儿子扶上马背,笑着最后叮嘱“照顾好宝藏,它还有很多需要发掘的地方。
一定要注意安全,如果出现危险,在确保可以携带我们宝藏的前提下,大可以让那些护卫者去死。当然,如果无法庇护宝藏,那就逃走,毕竟你才是我真正的宝藏。
遇见不懂的地方便去问你的卡特叔叔,他会认真教导你无法从家中了解到的知识和手段!”
农场主唠唠叨叨,牵肠挂肚的真挚之情溢于言表。
罗曼·汤普森仿佛习惯了父亲对他的过度关爱,当发现护卫队即将消失在视线尽头的时候才无奈开口打断,道“父亲,我得出发了!”
农场主立刻收起唠叨,笑着道“好,注意安全!”
“等我安全回来!”罗曼·汤普森笑着开口,随即挥舞马鞭,驰骋着奔向护卫队。
农场主站在原地看着,直至儿子的身影再也看不见。
与农场主眺望方向一致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站在棉花地里摘棉花的那名契约奴少年,他有些渴望的看着能够自由活动的护卫队,心中畅想。
但下一瞬,鞭挞的刺痛感再次袭来,监督契约奴的保镖毫不留情的挥舞长鞭抽在他的身上,冷冷的呵斥道“你还想被吊在树上吗?”
契约奴少年忍着剧痛,木然低头,开始了新一天的被奴役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