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读课的琅琅书声像层柔软的棉絮，裹着窗台上斜斜照进来的阳光。林逸指尖的文昌笔泛着淡青色微光，笔杆上雕刻的北斗七星图正随着他的呼吸轻轻起伏。这笔是上周用十包辣条从文曲星那儿换来的，当时文曲星还嘟囔着“凡间笔墨竟有如此趣味“，现在看来果然不假——《离骚》的注释正顺着星图的纹路，一点点渗透进他的视网膜，每个篆字都带着汨罗江的水汽，连屈原投江前那声长叹，都仿佛顺着笔杆钻进了他的耳朵。
他盯着“路漫漫其修远兮“几个字出神，笔尖在课本边缘洇出个小小的墨点。前排的苏晓晓突然回过头，马尾辫末梢的蓝色发绳扫过他的手背，像只受惊的蝴蝶。“林逸，借我看下昨天的数学笔记呗？“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晨读时特有的沙哑，睫毛上沾着的晨露在阳光下亮得像碎钻。
林逸的手指顿了顿。苏晓晓是班里的学习委员，以前总抱着习题册在办公室和老师讨论，见了他顶多点头示意。上次模考后她突然变得热络，上周还在他桌肚里塞了颗大白兔奶糖，糖纸至今还压在语文课本的第 37页。他翻开笔记本递过去，纸页间夹着的半片枫叶簌簌作响——那是上个月打扫卫生时，在苏晓晓座位底下捡到的。
指尖碰到她手背的刹那，两人都像被电流击中。苏晓晓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低着头翻笔记时，长发垂下来遮住半张脸，露出的脖颈像段白皙的瓷瓶。后排突然传来“哐当“一声，是赵磊把铅笔盒碰掉了，金属拉链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林逸回头时，正撞见赵磊把一张纸条揉成球，纸团上“癞蛤蟆“三个字的边角还露在外面。
赵磊的父亲是教育局副局长，他从小就带着股优越感，以前总爱趁老师不注意，把林逸的作业本藏进垃圾桶。上次模考成绩公布那天，他在走廊里堵着林逸，校服领口被攥得皱巴巴的：“你是不是偷看我卷子了？“当时林逸没理他，现在想来，那大概是对方第一次尝到挫败的滋味。
“林逸，这道题你来讲讲。“数学老师的声音突然从讲台上传来，打破了教室里微妙的寂静。黑板上的解析几何题用白色粉笔写得密密麻麻，最后那个问号像把钩子，勾得后排几个尖子生都皱起了眉。林逸握着粉笔走上讲台时，文昌笔的灵光顺着小臂爬上来，在他手肘内侧绕了个圈——那是文曲星教他的小窍门，遇到难题时让灵光顺着经脉走三圈，思路自会清晰。
粉笔末簌簌落在讲台上，像细小的雪粒。“首先建立空间直角坐标系...“他的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稳，目光扫过台下时，正好对上赵磊怨毒的眼神。那眼神里有不甘，有嫉妒，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林逸突然想起上周放学，在学校后门看到赵磊被几个社会青年堵着要钱，当时对方手里甩着的钢管，和现在赵磊攥着课本的姿势很像。
“装什么装，肯定是抄的。“赵磊的声音从后排飘过来，带着点刻意放大的颤抖。林逸写字的手顿了顿，粉笔在黑板上留下道歪斜的划痕。他记得赵磊的数学笔记本上，这道题旁边画满了红叉，页脚还写着“凌晨三点仍未解出“，字迹潦草得像是在发泄。
教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靠窗的同学悄悄拉开半寸窗帘，阳光斜斜切进来，在林逸的白衬衫上投下块菱形的光斑。他放下粉笔转过身，看着赵磊发白的脸突然明白——有些人的骄傲就像纸糊的房子，稍微碰一下就会塌。“有本事你上来解？“他的声音不高，却让后排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课间操的音乐像根生锈的发条，在操场上空有气无力地转着。林逸刚走到教学楼拐角，就被王老师叫住了。办公室的窗户开着，飘进来的槐树叶落在王老师的搪瓷杯沿上，菊花茶的热气把她的眼镜片熏得发白。“林逸，你最近进步很大。“她翻试卷的手指关节有点变形，那是常年握粉笔留下的痕迹，“但你这作文...“
林逸盯着自己的作文纸，“三界辣条连锁店“几个字被红笔圈得像串糖葫芦。最下面的评语“思想荒诞“四个字，笔尖戳得特别用力，纸背都凸起来了。王老师的儿子去年高考失利后去了南方打工，上次家长会她还拿着儿子的照片给家长们看：“其实孩子开心就好，考不考名牌大学不重要。“现在想来，她盯着自己作文的眼神里，大概藏着点后怕。
“我知道你一个人住不容易。“王老师从抽屉里拿出个苹果，果皮上还带着新鲜的果蜡，“你爸妈在外地打工？“林逸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校服口袋里的小还丹瓶子。青花瓷的瓶身被体温焐得发烫，上周掉在课桌缝里时，王老师就是盯着这个瓶子看了很久，才轻声说“生病了要告诉老师“。
走出办公室时，走廊里的挂钟正好敲了十下。林逸摸出手机，屏幕上“三界趣事多“的群消息像潮水似的涌出来。赤脚大仙发的九张地府照片还在加载中，第一张的缩略图里，黑白无常的哭丧棒上挂着半袋辣条，红色包装袋在阴森的奈何桥头格外扎眼。
【七仙女】：@赤脚大仙你上次把孟婆汤换成雪碧，害得我三姨姥转世成了哈士奇！[菜刀]现在见了谁都吐舌头！
【太上老君】：贫道新炼的'辣条味金丹'已入炉，需七七四十九天方能成型。[炼丹炉]有意者可提前预定，十包辣条换一粒，概不赊账。
林逸的手指在屏幕上顿了顿。太上老君发的金丹图片里，那颗圆滚滚的东西泛着红油似的光泽，让他突然想起昨晚炼丹炉里炸出来的黑疙瘩。当时炉盖“嘭“地弹起来，溅了他一胳膊药渣，现在闻着还有点糊味。
【匿名用户】：某些下界小友，拿着玻璃珠子就敢冒充避水珠？[鄙视]真当我等仙目不识凡物？
这条消息后面跟着个“敲打“的表情包，让林逸的脸颊有点发烫。他想起昨天交易时，夜游神神秘兮兮地说这颗避水珠是“西海龙宫的镇宫之宝“，还特意用仙气裹了三层。现在看来，那所谓的“仙气“大概是劣质香水，早上洗脸时珠子沉进水盆，盆底还留着个浅浅的凹痕。
放学的铃声像块投入水面的石头，在喧闹的校园里漾开圈圈涟漪。林逸背着书包往批发市场走，路边的梧桐树影在地上晃成片斑驳的网。穿蓝布褂子的老板正蹲在门口抽烟，烟蒂在脚边堆成座小塔，看见他来立刻掐了烟：“今天的辣条刚到新货，卫龙大面筋多进了两箱。“
纸箱上的透明胶带被老板用指甲划开，露出里面排列整齐的红色包装袋。林逸数钱的时候，老板突然凑过来，嘴里的烟味混着汗味扑过来：“那个穿黑风衣的又来了，问你是不是有'特殊渠道'进货。“他用下巴指了指市场入口，“刚才还在那边转悠呢，戴个黑墨镜，看着就不像好人。“
林逸的指尖捏着张皱巴巴的五块钱纸币，突然觉得后颈有点发僵。他扛起纸箱往回走时，特意绕了条僻静的小巷。墙根的野猫被脚步声惊得窜上墙头，绿幽幽的眼睛在暮色里亮得像地府代购的头像。
出租屋的灯泡接触不良，忽明忽暗地闪着。林逸把辣条箱子塞进床底，刚盘膝坐下准备修炼，丹田处的暖流就像撞在墙上似的，猛地弹了回来。《九转金身诀》的绢帛摊在膝头，第二层的心法口诀用金线绣着，此刻那些金线正扭曲成乱糟糟的一团——这是修炼遇到瓶颈的征兆，太白金星说过，凡人练仙法就像在鹅卵石上种庄稼，急不得。
他试着引导暖流再次冲击经脉，疼得额头直冒冷汗。窗台上的仙人掌被风吹得晃了晃，影子投在墙上像只张牙舞爪的鬼。手机在这时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亮起的光把墙面上的影子劈成了两半。
好友请求的提示框里，头像是团翻滚的黑雾，备注名“地府代购“四个字边缘还在滴着暗红色的墨。林逸的拇指悬在“通过“按钮上，指尖的冷汗滴在屏幕上，晕开个小小的水痕。通过的瞬间，对方的消息就像条吐着信子的蛇，窜进了对话框。
“十箱辣条换生死簿副本，敢吗？“黑色的宋体字在屏幕上显得格外刺眼。
林逸盯着那行字看了足有半分钟，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似的跳。他想起赤脚大仙说过，生死簿的纸页是用忘川河底的幽冥草做的，每页都浸过孟婆汤，凡人多看一眼就会忘了自己是谁。上次在地府边缘，他远远瞥过一眼判官手里的册子，那些名字都像是活的，在纸上游来游去。
【林逸】：不换。他回复的手指有点抖，发送键按了两次才成功。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窗外正好划过道闪电，惨白的光瞬间灌满房间。几秒钟后，对方发来张图片，泛黄的纸页上“林逸“两个字被红笔圈着，旁边用朱砂写着“阳寿十八岁“，下面还画着个歪歪扭扭的棺材，棺材缝里塞着半根辣条。
【地府代购】：这是你的原命数。[微笑]现在换还来得及。
炼丹炉里的药渣突然“噼啪“作响，林逸猛地转头，看见绢帛上“炼体“两个字被火星烧得卷了边，剩下的笔画像只咧着嘴笑的骷髅。他抓起桌上的水杯泼过去，水汽蒸腾起来的瞬间，竟在炉口看到张模糊的脸——青灰色的皮肤，没有瞳孔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手里的手机。
敲门声就是这时响起的，“笃笃笃“，节奏均匀得像钟表的滴答声。林逸的第一反应是踢床底的辣条箱子，膝盖撞在床板上发出闷响。“林逸，在家吗？“王老师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点被雨淋湿的潮湿，“老师给你带了牛奶。“
他这才发现外面下起了小雨，雨点打在防盗网上，溅起细密的水花。林逸摸出赤脚大仙送的脚气灵，小玉瓶的塞子拔开时，一股浓烈的草药味瞬间灌满了房间，有点像奶奶以前熬的艾草水，只是更冲，辣得他鼻子发酸。
“谁啊？“他故意拖长声音，同时把隐身符往炼丹炉上贴。符纸接触到炉身的刹那，铜炉突然变得像块透明的冰，里面的药渣在月光下泛着荧光。这是太白金星教的应急法术，说是能瞒过凡人和低阶神仙的眼睛，但林逸总觉得心里发慌，就像小时候躲在衣柜里玩捉迷藏，明知不会被找到，却还是忍不住屏住呼吸。
门链拉开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王老师站在雨幕里，手里的塑料袋往下滴水，牛奶盒的棱角把袋子撑得鼓鼓的。“你屋里什么味儿？“她皱着眉往门里探了探，眼镜片上沾着的雨珠让她的眼神有点模糊，“跟我家老陈的脚气水一个德行。“
林逸侧身让她进来，后腰不小心撞到书桌腿。王老师的目光扫过摊开的练习册，突然指着解析几何题旁边的辅助线：“这里画得不对，应该过 A点做垂线。“她拿起铅笔修改时，林逸发现她的指甲缝里还嵌着点粉笔灰，手背的皮肤上有块浅褐色的烫伤疤——那是去年冬天给班里修暖气时被烫的。
“你真的很努力。“王老师放下铅笔，突然指着墙角，“那是什么？“她的眼镜片反射着窗外的月光，正好照在炼丹炉没贴牢的角落。那截露出来的铜炉泛着诡异的绿光，像只潜伏在暗处的眼睛。
林逸的心跳漏了一拍，脚底下像是长了眼睛，精准地踢翻了垃圾桶。橘子皮和香蕉皮滚了一地，有片橘子皮还弹起来，正好盖住那截铜炉。“老师我来收拾！“他蹲下去捡果皮时，手机在裤兜里震动起来，屏幕贴着大腿，能感觉到消息发送的震动频率——对方一定发了很长的内容。
他偷偷摸出手机瞥了眼，地府代购的消息像条毒蛇缠上来：“王秀兰，女，47岁，明日下午五点三十五分，过马路时会被闯红灯的货车撞死。用两包辣条换她的寿命，怎么样？“下面附着的身份证复印件上，王老师年轻时的照片还带着点婴儿肥，嘴角的梨涡很深。
“你爸妈不在家，更要注意安全。“王老师帮他捡香蕉皮时，鬓角的白发在灯光下格外显眼。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从“晚上睡觉要锁门“讲到“别总吃泡面“，那些话像温水，慢慢浇灭了林逸心里的焦躁。他突然想起上周在办公室，听到王老师打电话给儿子：“钱够不够？不够妈再给你打两百。“
“老师，您明天别走东边的马路。“林逸的声音有点发颤，他记得王老师的电动车总是停在学校东边的车棚，车筐里常年放着把蓝色的雨伞。
王老师愣了愣，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朵花：“这孩子，怎么突然说胡话？东边那条路挖开修水管了，我早就改走西边了。“她上周还在班会课上说过这事，只是当时林逸在低头修炼心法，大概没听见。
送走王老师后，林逸把辣条箱子锁进衣柜最底层。雨还在下，敲得窗户“啪啪“响。他给赤脚大仙发消息：“地府有人搞事。“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窗外的路灯突然闪了两下，灭了。
对方几乎是秒回，定位显示还在奈何桥。照片里的赤脚大仙举着半袋辣条，站在忘川河边比耶，背景里阎王爷的官帽歪在一边，手里的招魂幡被风吹得像面破旗。
【赤脚大仙】：速来！给你看个好东西！【林逸】：不去，怕被阎王爷砍。
【赤脚大仙】：[图片]这是地府特产的'忘忧辣条'，吃了能忘三天烦恼！[色]孟婆那老太婆哭着喊着说是给转世的猪准备的，我好不容易抢来的。
照片里的辣条漆黑如墨，上面沾着几粒白色的颗粒，看着有点像芝麻。林逸盯着图片看了很久，突然想起王老师鬓角的白发，想起她修改辅助线时认真的侧脸，想起她手背上那块浅褐色的烫伤疤。
他深吸一口气，点开群公告。“持信物，念口诀，心诚则灵“八个字泛着金光，在昏暗的房间里格外醒目。林逸抓起两包辣条塞进兜里，指尖触到包装袋上的褶皱，突然想起第一次在医院拿到诊断书的那天，也是这样的雨天，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潮湿的味道。
漩涡状的光圈在房间中央展开时，林逸最后看了眼桌上的练习册。《离骚》的注释还在发光，那句“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像在盯着他看。文昌笔在旁边转了半圈，笔尖指向光圈，像是在催促他。
穿过光圈的瞬间，他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回头时只看到空荡荡的房间，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道细长的影子，像把蓄势待发的刀。那影子的尽头，似乎还沾着点若有若无的黑气，和地府代购头像里的黑雾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