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散得彻底时，山门外的脚步声已清晰如叩门。
谢清棠正对着拓印的古字勾画，笔尖忽然一顿——林渊立在她身后的影子，原本像山岩般稳，此刻却微微前倾半寸。
她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便见山径尽头的雾霭里，七道身影正沿着青石阶拾级而上。
为首者着玄色云纹道袍，腰间悬着柄青玉剑穗，正是玄霄阁三弟子陆云舟；他身侧跟着四名佩剑修士，最末是个穿月白襦裙的女子，发间银簪在晨光里闪了闪——竟是大庸国的苏婉儿。
“来者不善。“青崖子的声音突然在林渊识海响起，半透明的身影从祭坛石缝里钻出来，指尖凝着淡淡剑气，“那几个随从的灵气里混着妖雾，陆云舟的本命剑......“他顿了顿，“剑鞘上有血蚀痕迹，怕是用无辜修士的精元温养过。“
林渊垂眸看了眼正收拾墨纸的谢清棠。
她发顶的木簪歪了些，碎发沾着晨露贴在耳后，明明该是最无害的模样，偏生刚才在祭坛前说“这次换我陪你“时，眼底亮得像淬了星火。
他喉结动了动，抬步往剑台方向走：“你去迎。“
“好。“谢清棠应得利落，顺手把拓本塞进袖中。
她知道林渊的脾性——对无关紧要的人连个眼神都懒得多给，但若真动了杀心，反而会藏得更深。
此刻他说“你去迎“，分明是留了余地，想看对方演什么戏。
山门前的石阶被露水浸得发滑。
谢清棠踩着青苔往上走，离那群人还有十步时便弯起笑：“玄霄阁的道兄们怎会来剑山？
可是这两日封印松动，连玄霄阁都察觉到了？“
陆云舟脚步一顿，面上迅速堆起关切：“正是此事。
我等昨日夜观星象，见大荒方向妖气翻涌，想起剑山自古镇守封印，特来求援。
这位苏姑娘是大庸国修士，说曾与谢姑娘有过一面之缘......“
“清棠姑娘！“苏婉儿抢着上前，指尖攥紧裙角，“前日在市集听你说要去剑山，我还当你说笑......“她声音渐低，目光扫过谢清棠身后的山门，又飞快收回，“你、你在此处可还安好？“
谢清棠注意到她眼尾的青黑，像是连夜赶路未歇。
正欲答话，却见陆云舟的指尖在身侧轻轻叩了三下——那是修士间传递信号的手法。
她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将苏婉儿让到身侧，同时袖中玉符轻轻发烫——方才陆云舟说话时，神识如蛛丝般缠向四周，她早将那缕探查的灵识引到脚边，用家传的“留痕符“封了进去。
“几位远来是客，请随我到前殿用茶。“谢清棠笑意更浓，“剑山规矩严，外客不便随意走动，我让青崖子带道如何？“
“有劳谢姑娘。“陆云舟颔首，目光却掠过她肩头，落在远处若隐若现的剑台飞檐上。
林渊立在剑台最高处，望着一行人穿过月洞门。
青崖子飘在他身侧，气得虚影都有些发颤：“这姓陆的神识像条毒蛇！
方才在桃林那边，他竟想探镇界石的方位！“
“由他。“林渊倚着栏杆，指尖漫不经心地敲了敲石栏，“谢清棠的留痕符我见过，能记七日内所有灵识波动。
等他演够了，再算总账。“
青崖子忽然噤声。
林渊顺着他的目光望下去，正见谢清棠转身时，袖中露出半角拓本——那是方才祭坛上的古字拓印。
他想起昨日她蹲在石座边，指尖沾着墨汁却笑得清亮：“林渊，你说这镇界石的封印，会不会和我前世有关？“
“会。“他当时答得肯定。
此刻望着她的背影，喉间突然泛起股热意——前世他守着封印千年，看尽人心凉薄；这一世，倒有个小史官偏要往他的孤山里钻，带着桂花糕的甜香，和一肚子的算计。
日头西斜时，谢清棠端着茶盏进了后堂。
林渊正靠在竹榻上打盹，听见脚步声也不睁眼：“今日收获如何？“
“陆云舟在松涛阁的梁柱上刻了引灵阵。“谢清棠把茶盏搁在案上，玉符“啪“地拍在他手边，“苏婉儿总往西边看，那边是剑山禁地吧？
她可能被蒙在鼓里。“
林渊抬眼，见她发间木簪不知何时换成了朵野菊——该是路过前院时顺手摘的。
他指尖扫过玉符，神识探入便见一道淡青色光带，上面密密麻麻缠着数十道灵识轨迹，连陆云舟在廊下摸了哪块砖都记得清楚。
“夜里会有动静。“他坐直身子，袖中剑气嗡鸣，“青崖子守着禁地，你且去歇。“
谢清棠却没动。
她望着他腰间的剑穗——那是前日她用剩下的红绳编的，此刻被夜风吹得轻轻晃动。“我帮你看着苏婉儿。“她说，“她若真不知情，总该给个机会。“
林渊没应，只伸手替她把野菊理正。
月光透过窗纸落进来，照得他眼尾的冷意都软了：“随你。“
子时三刻，剑山西侧禁地的竹影突然扭曲。
陆云舟裹着夜行衣蹲在树后，掌心捏着半块血玉。
他望着前方刻满剑痕的石壁，喉结滚动两下——传说剑山的镇界石便在这禁地深处，只要布下“灵脉吸摄阵“，别说抽几分灵气，连镇界石的封印都能松动三分！
“起！“他低喝一声，血玉砸在地上。
暗红光芒顺着石缝蔓延，眨眼间在禁地中央布成个六芒星阵。
他正欲再抛三块血玉，忽觉后颈一凉——
“陆道兄好雅兴，大半夜不歇着，在我剑山禁地布阵？“
陆云舟猛地转身，正见谢清棠倚着竹枝站在五步外，手里捏着方才他布阵用的血玉。
她身后的林渊抱臂而立，月光落在他腰间的剑上，寒得人骨头都发颤。
“我、我见禁地灵气浓郁，怕有妖物作祟......“
“作祟的是你吧？“谢清棠晃了晃血玉，“这血玉里的精元，有大庸国陈家村的，有南荒鹿鸣谷的——上个月玄霄阁不是说去鹿鸣谷除妖吗？
合着是去吸修士的血？“
陆云舟脸色骤白。
他正要动手，却见林渊抬了抬手指——四周剑气骤然凝实，将他的法术压得半点都提不起来。
“滚。“林渊的声音像冰锥，“再让我看见你出现在剑山十里内，废你修为。“
天刚擦亮时，山门前响起纷杂的脚步声。
谢清棠站在台阶上，望着陆云舟带着随从跌跌撞撞往山下跑。
最末的苏婉儿却停在原地，指尖攥着裙角，眼眶通红：“清棠姑娘......我、我昨日才知道，玄霄阁说剑山藏着能让人突破大乘的秘宝......“
谢清棠没说话，只从袖中摸出块桂花糕递过去。
苏婉儿盯着那点甜香，突然哭出声来：“他们说带我来除妖，可昨日夜里......陆云舟让我去引开青崖子......“
林渊站在她身后，望着晨雾里苏婉儿颤抖的背影，又看了眼谢清棠发间的野菊。
风卷着桂花香飘过来，他忽然觉得，这孤了千年的剑山，好像真的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