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旺、赵满尚在愣神之间,突听得“啪”的一声。
惊堂木猛然一拍,震得二人心头一颤。
方镜面沉如水,声如寒铁:
“刘旺、赵满,你二人,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刘旺打了个激灵,身子一抖,连忙磕头。
“县、县太爷,您这是何意啊?”
方镜冷哼一声,目光死死盯着他。
“腊月十二未震之前,张平安如何能知晓会有地动?你们却说他早已算准借机行盗,莫非他还能未卜先知不成?”
他猛地一拍案桌,怒斥道:
“这般胡言乱语,也敢堂上狡诬,真是好不要面皮!”
赵满脸色惨白,嘴唇哆嗦,忽然双目一翻,瘫软在地,竟是吓得晕了过去。
刘旺惊慌失措,仍强撑着作最后挣扎,连声喊冤,
“不、不,大人,草民一时记岔了!”
“这不是他事前说的,是地动那晚,他才说的!”
“没错,就是这样。”
方镜冷笑声再起,眉宇间尽是讥诮。
“哼,事到如今还敢狡辩,你这言语前后矛盾,破绽百出,分明是死不认罪。还将本官当成三岁小儿戏弄。”
他猛然挥手,厉声道:
“来人,将刘旺押下去,不动大刑,只怕他嘴里没一句实话。”
堂下衙役应声而动,立刻上前将刘旺架起。
刘旺被衙役架着,终于再撑不住,忽然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
“县太爷,草民错了!是草民鬼迷了心窍,张平安根本没有指使我等,是我们胡编乱造,想嫁祸于人!”
方镜眼中寒芒一闪,冷哼一声。
“本官早知你胡言乱语,只是想听你自己亲口承认。”
他身形微微前倾,眯着眼睛。
“本官再问你,余下的八袋粗米,如今在何处?”
刘旺满脸泪痕,语不成句地哭喊道。
“被、被草民的两个同伙运出城了,走的是水路,从延福门码头绕出去的,现在只怕、只怕早就追不上了。”
方镜脸色倏然一沉,冷声道,“你二人竟可恶至此,赃物也被转移而走,诬陷他人,可恶至极。”
他忽然一拍惊堂木,声如惊雷。
“来人,将这二人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是。”
衙役齐声应下。
赵满被拉了起来,随刘旺一起被拖出公堂,哭喊声渐渐远去。
堂上重归寂静,方镜这才收起怒色,转头望向张平安。
“张平安,此案与你无干,你可自行回去。”
张平安抱拳躬身,朗声道。
“多谢大人明察秋毫,还草民一个清白。”
言罢,他转身向堂外走去,行至阶下时,忽然停步,转身朝堂侧拱手,向曹主簿深深点头示意。
曹主簿见状,微不可察地颔首回礼。
“谢天谢地,平安,你终于出来了!”
来人正是吴景瑞,眉目间满是担忧未散的神色。
张平安见状,不由轻轻一笑。
“吴医,不是早说了么,不过是误会一场,解释清楚就没事了。”
吴景瑞连连点头,上前拉着他的手,语气仍带一丝余悸。
“那两个农户太可恶了,若不是你冷静,差点就被他们拖下水。”
他说着,已拉着张平安,转身朝医馆方向走去。
张平安一边应着,一边垂目不语,心中却已暗自计较起来。
其实他一直想跟着海瑞读书,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毕竟自己不过是个农户出身,贸然启齿,未免惹人侧目,而且解释起来有些麻烦。
可今日公堂一役,也许正是机会。
而此时,一名身着月白华服的中年男子立在石柱阴影中,望着张平安远去的背影,目光微凝,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转身快步离去,穿过两条街巷,入了气派不凡的刘府大门。
甫一入门,他便直奔后院书房。
书房内墨香浮动,老者坐于案前,正专注地描摹清慎勤三字,笔法苍劲。
此人正是刘家大院的主人刘明,正德八年的举人,曾官至知州,数年前告老还乡。
“老爷。”来人恭敬俯身。
“何事?”刘明头也不抬,依旧专注。
“今日小的路过县衙,见到一个年轻人,模样寻常,却机敏沉稳,极有胆识,说来也巧,此人是大院安置的农户之子,名唤张平安。”
刘明手中笔顿了一顿,眼皮微掀,语带不屑:“一个农户之子,提起此人作甚?”
那人轻笑一声。
“三小姐自幼跌伤脑壳,痴痴傻傻,眼看也十五了,不若将此人招入府中为婿。”
“张平安实有些急智,他临堂不惧,辞锋清晰,退时有礼,实乃少年中难得的沉稳之辈。”
刘明沉吟半晌,未再言语,手背轻轻拍着窗台,心中权衡起来。
他年过半百,膝下三子女,皆有不同命数。
那独子刘德,是他一生的痛。
供他请名师,换来的却是屡试不中。
弃文从商吧,做生意更是糊涂,几次买卖都赔得一干二净,如今整日只知道花钱潇洒。
二女刘如意倒是有他年少时的几分风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是眼高于顶,而且是个女子。
唯有三女儿刘月儿...他放心不下。
正思忖间,廊下骤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随即门帘一掀,一位妇人疾步而入。
来人正是刘明之妻沈氏,出身商贾,自幼娇养,精明果断,素来行事果敢。
她才听得些许风声,便按捺不住,怒气冲冲闯入书房,怒气在胸中积压,不得不发。
“田管家,你这几年是越活越糊涂了!”
她走至桌前,扬手拂去袖上的花香袋,眉目凌厉,声音亦冷。
“我的心肝宝贝,便是身子稍弱,又岂是一个区区农户能高攀的?”
刘明脸色顿沉。
沈氏这一番话,不啻于当头棒喝。
他本有三分意愿,如今也只好打消。
只是这番言语,却被藏在窗下的刘如意一字不落地听了去。
她轻轻攥紧了手中帕子,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
“你说什么?”
海瑞嘴里正嚼着一口腌白菜,差点一口喷出来,瞪大眼睛看着张平安。
张平安神色认真,一字一句道:“先生,我是认真的,我想跟着你读书,走科举之路。”
海瑞放下碗筷,拿衣袖胡乱擦了擦嘴,狐疑道:“你可识字?”
张平安点了点头:“认得大部分,就是有些字义还不太明白。”
“那你等着。”
海瑞说着站起身,转身走向书架。
张平安以为他会拿《千字文》或《论语》之类的书。
哪知海瑞片刻后转身回来,手中竟捧着一本厚重的书,啪的一声放在桌上,封面赫然写着《大明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