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平安随着海瑞穿过院落,踏入堂屋。
只见屋内陈设极为简朴一张八仙桌,几把靠椅,堂屋靠西的一侧,摆着一个陈旧书架。
海瑞走到母亲近前,轻声诉说起来。
谢氏静静听着,时不时看向堂中的张平安,默默打量。
只见其神色拘谨,身后放着个米袋,脸上全是不安之色。
等海瑞话讲完,谢氏步履缓慢地走到张平安身前,握住了他的手。
“孩子,你多大了?”
“十七。”
“手上冻得厉害了。”
谢氏皱了皱眉头,又看了他半晌,眼中浮出一抹慈意。
张平安则紧张的要死。
要知道海瑞是出了名的大孝子,自己能不能留下,全凭谢氏一句话。
而他不止是手上,就连脚上也长了冻疮,这都是原身留给他的印记。
她目光扫过那米袋,忽而说道。
“咱家虽寒酸,但不缺你这一口饭,按理说,家中有女眷,是不能留外男的,可你父为国捐躯,海家的门若连你这样的忠义之后都容不下,那这世间怕是没有仁义二字了。”
张平安听到这儿,却也是没忍住,眼圈顿时红了,腿一软便要跪下。
“谢老太太,谢先生,我张平安铭感五内,来世也不敢忘。”
“儿啊你带平安到偏屋休息,别把孩子冻着了。”
谢氏却一摆手,不让他多礼。
张平安感动的同时,心里却是暗喜,心中暗道这下稳了。
天刚蒙蒙亮,院子里还覆着一层薄霜,张平安便早早起了身,到厨房忙活起来。
简单做了一锅萝卜丝炒饭,炖了萝卜汤。
他细心盛好两碗饭,一碗汤,放在木托盘中,端去堂屋。
谢氏早已起身,吃过他做的炒饭后,不由眼前一亮。
“孩子,你竟有这等厨艺,难得难得。”
张平安挠了挠头,呵呵一笑。
“老夫人吃得开心就好。”
海瑞手执书卷走入堂中,闻到饭香,不动声色地看了张平安一眼,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张平安看他整束衣冠,问道:“海先生今日何时出门?”
海瑞淡淡道:“吃罢饭便去,县学有课,耽误不得。”
张平安微顿,低声说道:“我想去趟医馆,能否劳烦先生带我一程?”
海瑞略一沉吟,随即点头:“正巧顺路。”
正说话间,屋外传来脚步声,随即帘子一掀,一位穿着素衣的妇人抱着孩子走了进来。
她相貌端正,正是海瑞之妻许氏。
她身后的小女孩约莫五岁,生得粉雕玉琢,抱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炒饭,一进屋就叫了起来。
“奶奶,这饭好香,是你做的吗?”
话音落下,谢氏脸上笑容顿时敛去,眉眼沉了几分,未作回应。
她一心盼着海瑞得子,许氏偏偏不中用,这小孙女虽乖巧,终究让她心中添了几分芥蒂。
张平安站在一旁,只得低头微笑,避开许氏母女目光,悄然走了出去。
这是海瑞家的私事,他一个外人,不宜久留。
南平县街头,冷风裹胁着湿气,从城隍庙的钟楼边呼啸而过,卷起尘沙,拍打在路旁斑驳的墙垣上。
年末将至,本是家家户户置办年货的时节,但今冬却分外萧瑟。
张平安默默跟在海瑞身后,脸上被寒风吹得通红,穿过一条小巷,两人停在一间挂着济世招牌的医馆前。
医馆门面不大,旧木窗棂间透出些许药香,门前石阶被人踩出一道道弯痕,一侧挂着竹帘,被风吹得噗噗作响。
海瑞止步,转身望着张平安。
“平安你进去吧,我还要赶去县学。”
张平安点点头,拱手谢道:“多谢先生相送,待我抓了药,就赶紧回去。”
海瑞微微颔首,目光落在他冻裂的手背上,眼中似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但终究没有多言。
张平安刚踏入,便见一个年约六旬,头发半白的老郎中正端坐在柜台后闭目养神。
老郎中闻声抬头,眯着眼看了张平安一眼。
“可是来瞧病的?”
张平安连忙摇头,朗声道:“不是,我心中已有方子,只是来抓几副药而已。”
老郎中脸上露出耐人寻味之色,将笔抓在手中,打算听听他的高见。
“哦?你自己抓?莫不是从哪儿听来几个偏方,这病哪能乱吃药。”
“人参、白术、茯苓、炙甘草、当归、川芎、白芍、熟地黄。”
张平安不紧不慢,口中缓缓说出一连串药名。
老郎中盯着张平安,打量片刻。
随即收起原先的轻视之意,放下手中笔,轻声问道:“小兄弟可懂医术?”
张平安点点头,语气谦和:“略懂一些。”
他的医术是自学的,除了在自己身上实践过,从没有给他人瞧过病,但是对中药方子却是门清。
老郎中眼前一亮,眉头竟舒展开来,呵呵一笑。
“小兄弟可愿在我这儿当个学徒?”
这话一出,张平安微怔。
老郎中似怕他误会,起身出了柜台,轻轻一叹。
“老夫年纪大了,眼也花了,身子更是不中用了,如今正缺个坐堂的,若你肯留下,不妨一试。”
张平安低头沉思,眼神微闪。
医馆虽小,却是立足的门路。
想要摆脱眼下底层身份,要么从军,要么读书走科举。
打倭寇他很乐意,可是他怕死啊,所以只有走科举一条路。
若是考不中,其实当个名医也不错。
于是,他微微一拱手。
“多谢先生厚爱,我愿意留下,只是眼下身子尚虚,得先调养几日。”
老郎中闻言,心中大慰,连连称好。
随即他动身抓药,又根据自己理解,添了几分桂枝、干姜。
抓完药,他看了眼张平安身上的破旧棉衣,心中早已有数。
只收了张平安一百文钱,比寻常便宜了一半。
张平安自然明白老郎中是在照顾他,心中感念,深深施了一礼。
本来他这身钱只够买药,剩不下多少,如今节省下来,正好还能买些肉与棉鞋。
出了医馆,他拐入城东小市,花二十五文买了半斤猪肉,又转去街角挑了双便宜棉鞋。
身上的铜钱已经见底,但心里却莫名踏实了许多。
真正的冬天还没过去,可自己,终于站住了第一步。
正想着,身后传来一阵沉重脚步声,混杂着麻绳摩擦的咯吱响动。
三名赤膊青年从巷口鱼贯而入,肩上各扛着一包麻布扎紧的粗米。
张平安见状微侧身避让。
三人从他身边擦肩而过,那一股汗气夹杂着米粉味直扑鼻端。
走在最中间的青年,脚步却忽地一顿。
他微微转头,目光死死盯住张平安离开背影,眼中露出一丝怨毒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