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邻居是海瑞 第27章 燕堂议话

作者:善法月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7-08 20:5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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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将至,天色已大亮,但寒意仍重。

燕堂之中,一炉炭火正在铜火盆中跳跃,火光映在檐下斑驳木柱上,投下一抹温意。

屋内四角挂着竹帘隔风,案几上备了粗陶饭盂与几碟热菜。

方镜已在堂中就座,身披狐裘,取下皮帽。

适才接见了徐友聪,那番话听得他心惊肉跳,遂特意将师爷李丰年召到燕堂相见。

李年丰抱书而入,快步上前行礼。

“坐罢。”方镜摆摆手,“也别拘着,吃些东西暖胃。”

李年丰也不推让,侧坐在次席,随手揭开饭盂,里面是两碗杂粮饭,几样荤素小菜,一盏姜丝炖蛋,都是小灶打发的家常味。

二人低头吃了几口,屋外风声渐紧,门缝间微有白气渗入,李年丰不由将手在火盆边烘了烘。

方镜忽地放下筷子,像是无意间问道:“李师爷,你不是南平本地人吧?”

李年丰咽下口中米饭,微笑答道:“小人原是崇胡府森丰人氏。”

“那你在南平生活了多久啊?”

“回东翁话,自嘉靖十七年迁来,算来也有十余年了。”他顿了顿,神色微敛,“说来惭愧,这些年未曾回乡探望父母,未能尽孝,心中实有挂碍。”

“呵呵,这也怪不得你,家中也不缺你这一个儿子。”方镜捻着胡须,似是感慨,“不知你对前任知县怎么看?”

此言一出,李年丰执筷的手顿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之色。

却没有立刻作答,而是轻咳一声,似有难言之隐。

方镜呵呵一笑,语气轻松道:“你紧张什么?你是我亲自聘来的师爷,咱们才是自己人。”

他微微前倾,伸手在二人身上来回一指。

“再说了,宋知县早已回了老家,官场旧人各奔前程,有话尽管说,没人会怪你。”

李年丰沉吟片刻,目光落在火盆中那团跳动的火焰上,似是被勾起了记忆。

过了须臾,他缓缓开口,语声低沉。

“嘉靖二十年,六月十日夜晚,县东南方向的古溪等乡,突发大水,范围极广,方圆一百多里尽被淹没。”

“街道转瞬成湖,水势汹涌,水面深达两丈有余。”

“有人说,水中竟有发光之物,状如谷粒,闪耀如星,照得人睁不开眼,靠近溪流的民房,全被冲走,多少户人家,一夜之间荡然无存,十家之中,恐怕也只剩一两户人幸存。”

说到此处,他眼中划过一丝复杂之色。

“宋知县当时表现得很是积极,不惧生死,亲自带头下乡救灾,我亲眼所见,他涉水至胸,站在堤坝上指挥调度,不曾退后一步。”

镜闻言微微点头,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神色不动,心下却已暗自权衡。

李年丰这一番说辞,层层递进,字句恭谨,看似只在陈述旧事,其实滴水不漏。

只说宋知县奋勇救灾,以身作则,这既是对前任的肯定,也是一种谨慎的态度。

然而,这些却不是方镜想要听的。

片刻后,方镜似是随口一问:“那你对南平杜家怎么看?”

话音甫落,李年丰脸色微变,当即起身,拱手行礼,神情一时变得十分为难。

“东翁,您就别为难小人了,有些话实在不好说,也不便说。”

“如今您新到任上才两年,南平地处要冲,却也不似表面那般清朗,名门望族盘根错节,少不得要与他们打交道。”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

“赋税征收,人丁造册,徭役调配,许多事,看似官府说了算,实则这些大户门下乡老里正,才是一言九鼎,杜家世代立足于此,实在是不好评价呀。”

方镜抬眼看向李年丰,久久不语,李年丰心中忐忑,只好垂手坐着。

过了片刻,方镜忽然问道:“你可知本官为何单独召你前来?”

李年丰一怔,略作思索,随即摇头表示不知。

方镜淡淡道:“因为你与杜家没有瓜葛。”

“曹兆熊身为主簿,与杜海向来不睦,这在衙中早非秘密。”

“他口中之言,多半搀了私怨,听不得。”

“至于其余衙役文吏,几乎人人看着杜家的脸色行事,顾前顾后,避实就虚。”

“哪怕是你,师爷你也太谨慎了些,必须得记着,你是我方镜的师爷,拿的是咱大明的俸禄。”

李年丰身体微颤,随即轻声言道:“东翁教训的是。”

方镜摆了摆手,却是还有下文。

他坐正身子,义正词严道。

“太祖皇帝开国之初曾言:凡为官者,毋得通贾人、纳乡豪、容势族,视彼为骨肉,而百姓为草芥,若有犯者,重责不贷。”

“这些话,写在《大诰》中,刻在铁牌上,悬在府堂之上,人人皆知对吧。”

李年丰脸上浮现一丝惭愧之色,低下头,袖口拂过额角,悄悄擦了擦冷汗。

“宋知县在任上时,与杜家确实往来频繁,逢年过节,红白之事,常有往还。”

“平日里也多是向着杜家说话,不过却未做出过太出格之事。顶多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照顾几分体面。”

方镜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冷哼一声。

想听一句真话着实不易。

之前徐友聪跑到县衙,一通胡言乱语,什么鸡毛蒜皮的话都往外冒。

起初还以为此人疯了,直到徐友聪提到徐文之死,说出近日有关张平安之谣言,这才重视起来。

“可现在,徐友聪已来县衙陈情,说的却是另一回事。”

他目光紧紧盯着师爷,语气颇为沉重。

“多年前,杜海遣其子杜贵出面,登门做说客,要求徐友聪装聋作哑,配合杜家掩盖其父之死。”

“实情是,他父亲徐文并非病亡,而是被杜家暗中下毒。”

李年丰眼角一跳,呼吸微微凝住。

就听他继续言道。

“如今杜家又暗中指使徐友聪四处散布张平安的谣言,其意不明,本官也就信得过你了,你说该如何处理?”

李年丰低头沉思片刻,缓缓开口,言语谨慎:“东翁,小人以为,此事虽关人命,但若要动杜家,尚需步步为营,倘若杜海果有不法之举,咱们大可慢慢搜集证据,从长计议,不宜操之过急。”

他抬眼望向方镜,语气更为恳切:“毕竟您在南平执政不过两年,根基未稳,而杜家盘踞已久,一旦风声走漏,恐生波澜,咱们得......”

话未说完,堂外忽传来急促脚步声。

“报!”

一名衙役匆匆奔入,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封信函。

“东翁,有彭知府亲笔函令送至。”

方镜眉头一动,接过信封,扫了署名与封蜡,当场拆开。

只见他目光扫过信中数行,脸色倏然一变。

他猛地将信纸折好,低喝一声:“退下!”

衙役不敢多言,跪身一礼,疾步退去。

方镜将信函递向李年丰,语气凝重:“此事看来,是拖不得了。”

李年丰一愣,接过函纸细读,脸色也随之沉了下来。

其中写了三件事,每件事几乎都与杜家有关。

其一写道:

击湖花船,本为风月之所,然近日频有男丁染病,病状相类,缠绵难愈,多与花船中玉娘有关,恐有蔓延之虞,已属民命大患,命即日起限期查封,不得迟延懈怠,务必彻查根由,以安人心。

其二则言辞十分严厉:

南平县丞,近日当街持刀伤人,行止癫狂,百姓侧目,街坊传颂,官威扫地,形同乱臣贼子,为官者若如此失德,有辱朝纲,须即刻严处,从重问责,不得姑息养奸。

其三,简短却杀气最重:

岁终将至,年后余亲至南平考察吏治民情,凡有徇私枉法,贪庸不职者,悉数查办。

李年丰沉声道:“东翁,此事确实不能再拖。若待年后彭知府亲至南平,倘有百姓当街喊冤,咱们若仍无处置,只怕连您也要被问罪,依小人之见,此局须以快刀斩乱麻,先发制人,务要将杜家一举拿下。”

方镜闻言,目光深沉,指尖轻敲案面,久久未语。

有些事,不上称不知轻重,一经上称,方知重若千斤。

这些事说不得就是那海刚峰捅上去的,他可真是好生硬气,倒是给本官出了天大的难题。

良久,他仍未言语,只是脑海之中,忽然浮现出一个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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