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鞭子的抽打和发霉的口粮中一天天熬着。
刘芒的“怂”和“老实”像一层保护色,渐渐让山寨里的山贼放下了戒心。
在他们眼里,这个新来的年轻人就像头沉默的牲口,只会埋头干活,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没什么威胁。
老喽啰抢他的饼子,他最多皱下眉;监工让他替别人挑水,他也只是默默扛起扁担。
久而久之,连最刻薄的山贼都懒得特意欺负他——欺负一块石头有什么意思呢?
但没人知道,刘芒骨子里那点庄稼人特有的小聪明,正像石缝里的草芽,在绝境中悄悄发了芽。
他不吭声,不代表他看不见、想不通。
山寨里谁跟谁结了怨,哪个头目贪生怕死,屠老七最忌讳什么,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像揣着本账,只是从不露声色。
转机出在一个燥热的午后。
连续半个月没下过一滴雨,太阳像个大火球烤着大地,山寨附近那条唯一的小溪流,水位一天比一天低,最后只剩下一汪浑浊的泥水,水底的石子都露了出来,散发着腥臭味。
整个山寨都陷入了缺水的恐慌。做饭没水,喂马没水,连喝的水都得省着用,每人每天只能分到半瓢带着泥沙的浑水。
山贼们渴得眼冒金星,脾气也变得格外暴躁,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
屠老七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独眼龙似的在“聚义厅”里转来转去,骂骂咧咧地把几个负责找水的头目骂得狗血淋头。
“废物!一群废物!连口水都找不到!”他把手里的空酒坛狠狠摔在地上,碎片溅得到处都是,“再找不到水,老子把你们的血放出来解渴!”
几个头目吓得脸色惨白,赶紧领了命令,带着人漫山遍野地找水源。
可他们哪懂什么找水的门道?
不过是瞎转悠,砍砍树,踢踢石头,骂骂咧咧地耗时间。
几拨人出去,都是空着手回来,有的甚至还跟其他山头的人起了冲突,被打得鼻青脸肿。
屠老七的火气越来越大,把气撒在了苦力身上。
负责监工的刀疤脸头目拎着鞭子,像赶羊似的把刘芒他们这些苦力赶到院子里:“都给老子滚出去找水!太阳落山前找不到,谁也别想吃饭!”
他的鞭子“啪”地抽在地上,扬起一阵尘土,“谁要是敢偷懒,老子把他吊在旗杆上晒成肉干!”
刘芒心里咯噔一下。
这鬼天气,连石头都晒裂了缝,哪有那么容易找到水?但他不敢违抗,只能拉着石头的手,混在人群里往山外走。石头仰着小脸看他,眼里满是担忧:“芒子哥,能找到水吗?”
“试试吧。”刘芒摸了摸他的头,手心的汗蹭在孩子脏乎乎的脸上,“跟着哥,别乱跑。”
两人假装和其他人一样,在附近的山坡上漫无目的地转悠。
别人要么抱怨着踢石头,要么躲在树荫下偷懒,刘芒却低着头,眼睛像扫描仪似的扫过地面和山坡。
他想起了瘸腿李教过的话:“找水看地势,低洼处有水气;看植被,长得旺的地方底下准有泉。”
他拉着石头往背阴的山坳走。
阳坡的草早就枯成了黄色,背阴处却还能看到点绿色。
他蹲下来,扒开草丛仔细看——同样是草,有的蔫头耷脑,有的却透着点水润的油亮。他顺着那些长势更旺的草往深处走,越往里走,空气里的潮气就越重,连风都带着点凉意。
在山坳底部,一片茂密的蕨类植物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些蕨类的叶子比别处肥厚得多,油亮得像抹了层水,叶片边缘还挂着细小的水珠。
刘芒心里一动,蹲下来用手摸了摸泥土——果然比别处湿润,指尖能沾到点湿意。
“石头,拿家伙!”他压低声音,眼睛发亮。石头赶紧从怀里掏出半截断了的木棍——这是他们平时挖草根用的。
刘芒接过木棍,又捡起块锋利的石头,开始在蕨类植物底下刨土。
泥土很紧实,一刨一个小坑,混着草根和碎石。他越刨越深,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淌,滴在泥土里,洇出一小片深色。
石头也蹲下来,用小手帮忙扒土,指甲缝里很快塞满了泥。
“哥,有动静!”石头突然小声喊。
刘芒赶紧停下动作,只见刚挖的土坑里,边缘的泥土正在慢慢变湿,像有什么东西在底下渗透上来。
他心脏怦怦直跳,用石头小心地刮去表面的浮土——一道细细的水痕正从土层深处渗出来,越来越清晰!
“水!是水!”石头惊喜地低呼。
刘芒赶紧捂住他的嘴,示意他小声点。
他继续往下挖了几寸,那道水痕变成了一股细细的水流,从坑底的石缝里渗出来,虽然微弱,却源源不断,很快就在坑底积了一小汪清水,清澈得能看见水底的沙粒。
虽然水量不大,连瓢都装不满,但在这干渴的绝境里,已经算是救命的甘泉了!
刘芒强压住激动,用手掬起一捧水,冰凉的水滑过手心,带着草木的清香,他忍不住喝了一口,甜丝丝的,比寨子里的浑水好喝百倍。
“先别声张。”他对石头说,“哥去报信,你在这儿守着,别让别人发现。”
石头用力点头,像只忠诚的小狗守在坑边。
刘芒一路小跑回山寨,找到正在发脾气的刀疤脸头目:“头…头目!俺…俺找到水了!”
刀疤脸斜睨着他,满脸怀疑:“你?别是想骗吃的吧?”
“真的!就在后山坳里,有股细流!”刘芒急得脸都红了,拉着刀疤脸的胳膊就往山坳走,“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刀疤脸将信将疑地跟着他,还带了两个山贼。等看到石头守着的水坑,看到那汪清澈的水,刀疤脸的眼睛瞬间亮了,像饿狼看到了肉:“还真有!好小子!”
他一脚踹在旁边的石头上,“愣着干啥?赶紧回去报给寨主!”
一个山贼飞跑着回寨报信,刀疤脸则指挥着刘芒和石头把水坑挖大些,又找来破陶罐,小心翼翼地往回舀水。
屠老七听说找到了水源,亲自带着人赶了过来。看到那股细流,他独眼龙的脸上难得露出了笑:“好!好小子!有点用!”
他拍了拍刘芒的肩膀,力气大得差点把刘芒拍倒,“赏!给这小子赏半块好饼子!”
当天晚上,刘芒的碗里果然多了半块没发霉的杂粮饼,黄澄澄的,还带着点麦香。他趁没人注意,偷偷把饼子掰了一大半塞给石头:“快吃,别让别人看见。”
石头捧着温热的饼子,小口小口地啃着,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刘芒:“哥,你真厉害。”
刘芒摸了摸他的头,没说话。
但他知道,这次找水让他这个“闷葫芦”在苦力堆里和山贼小头目心里,留下了点模糊的印象——这个新来的小子,好像不光会埋头干活,还真有点门道。
这半块饼子的温暖,比水更能滋润人心。
刘芒啃着剩下的小半块饼,第一次觉得,在这暗无天日的山寨里,或许真能找到一条活下去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