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寿,醒醒,醒醒……”
半梦半醒间,陆长寿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了许久才缓缓凝聚,先是望见远处,数名巡捕正围着几具倒吊的死羊仔细检查。
继而目光艰难地转向身侧,见到了满脸担忧的胡全勇。
“舅舅……”
“谢天谢地,谢菩萨保佑,长寿你总算醒了。”
胡全勇眼眶泛红,声音也在颤抖。
“下回再有事,先跟舅舅商量,千万别这么莽撞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你娘交代啊……”
“不用担心,我没事……”
“这还叫没事?”胡全勇一把撸起他残破的袖子,“看看你这条胳膊。”
左臂上,赫然还残留着一大片乌黑,显然是尸毒尚未清除干净。
“我真的没事,就是中了尸毒。回头去卦斋,请师父出手就能治好。”
提及崔玄,胡全勇紧绷的神色才略微放松了下来。
在舅舅的搀扶下,陆长寿吃力地起身,试着活动了一下筋骨。
外伤基本上好的差不多了,只是连日水米未进,身子有些发软……
看来这次傩面汲取的力量,应该和生命力有关,可以修复伤势,但祛除毒素的能力有限。
“我睡了多久?”
“打阿福回来向我报信算起,今儿是第三天。”
正说着,谢显宗快步迎了过来,脸上是他标志性的笑容,肥肉一颤一颤的。
“陆公子,醒了?”
他殷勤地和胡全勇一起扶稳陆长寿,顺手就从怀里掏出盒香烟,递过一支,
“先抽根烟,压压惊。”
陆长寿连忙摆手拒绝:
“谢队长真的太客气了,我平时真不抽烟。”
谢显宗笑眯眯地将烟揣回兜里:
“自家人,有什么可不客气的。论年纪,我和胡老板差不离,再叫你公子反倒是有些生分了。以后我也叫你长寿吧。听着亲切,还吉利。”
陆长寿狐疑的打量着谢显宗,总觉得对方有些过于热络了。
谢显宗正准备再开口说些什么,一旁的丁午却突然上前一步。
陆长寿眼神骤然一冷,警惕地盯着对方。
怎么?
自己帮忙解决了观音教,对方还想要通过方术审问自己不成?
还未来得及开口,谢显宗已抢先一步,狠狠剜了丁午一眼:
“你要干什么?”
“这祭坛太可疑了,陆长寿是唯一的幸存者,我得问个清楚。”
谢显宗一听,立马急了,指着丁午的鼻子就嚷道:
“查观音教的时候找不到线索,现在你来劲了?要不是陆公子提供的线索,你能找到这里?这哪有你说话的份,哪凉快哪待着去。”
丁午嘴角抽搐,却依旧寸步不让。
一旁看着的陆长寿倒有些发懵。
本已在脑中盘算如何应对丁午的方术审问,没成想竟是谢显宗替他挡了回去。
他还不知道,此次击杀观音教在逃要犯,连带发现数量庞大的黑太岁,对谢显宗而言,是份天大的功劳。
足够让他挪挪屁股,坐上梦寐以求的副局长位子。
即便是正局长,也不是完全没希望。
此刻的谢显宗看陆长寿,简直比亲爹还顺眼。
让手下人去审问他,这像话吗?
“在这杵着干嘛?赶紧去清点那些黑太岁,这儿没你事了。”
眼看谢显宗越说越重,陆长寿都有些过意不去,开口劝道:
“好了,谢队长,有话好说。”
他顿了顿,又朝丁午补充道,“想问就问吧,只是别再用那方术了。”
丁午皱了皱眉:“你成为方士了?”
陆长寿懒得废话,直接从怀中掏出辛元通宝,往胸一横——
三枚铜钱仿佛被无形之力托住,静静悬浮在空中。
“那观音教的胖脸和尚,也是你杀的?”
“是。”
谢显宗脸上先是愕然,继而眉开眼笑。
“我就说嘛,长寿一看就不是凡人。这才刚学了几天本事,就能收拾那观音教的胖脸和尚。”
说完,他斜了一眼身侧的丁午。
“你的本事比起观音教那和尚如何?长寿能收拾他,对你已经算留了手,别不知好歹!”
“丁巡捕也是为了公事,我能理解。”
陆长寿指了指祭坛中间的青铜巨鼎。
“你们不就是想知道这祭坛的事么?我只看到观音教的人把黑太岁放进鼎里,像是在熬什么东西。旁的确实也不清楚。”
陆长寿没提到鼎里爬出来的怪物。
一方面,是不想在外人面前暴露傩面的秘密;另一方面,也有隐藏自身实力的打算。
穿越者守则第二条说了,要藏拙。
谢显宗闻言,赶紧指挥手下用泥盆从鼎底舀了点粘稠的药汁,端着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他们费这么大劲弄这么多黑太岁,就为了熬这玩意儿?”
这句话也给陆长寿提了个醒。
之前他未深想,只当观音教是为了炼制那半人半羊的怪物。
现在仔细琢磨了一番,在整个炼制的过程中,也不过只使用了一只黑太岁……何必费尽心思,准备这么多呢?
不过,观音教图谋再大也已经不重要了。
两名在逃的人员都死在了自己的手上,就算是有天大的阴谋,也算是胎死腹中了。
陆长寿又指着那些倒吊的羊尸,提醒道:
“除了这祭台,我还亲眼见到过村民的尸体变成了死羊。这些死羊,恐怕……也都是人变的。”
“什么?都是人?”谢显宗脸都僵了。
……
祭坛这边的收尾工作,是巡捕房分内的事,轮不着陆长寿操心。
他随胡全勇走出了甬道,正撞见陆氏商会的伙计们一箱箱往外搬运着古董。
“你找回货物的功劳,家里都知道了。你爹也非常满意。”
胡全勇拍了拍陆长寿的肩膀,一脸欣慰地说道:
“今后这码头的管事,就交给你了。你也不需要太过担心,有事和舅舅商量,我想办法给你解决。”
胡全勇无儿无女,自幼相依为命的姐姐又死的早,这唯一的外甥便是他在这世上仅存的骨血至亲。
他比谁都盼着陆长寿能够成器。
过去那些年里,陆长寿性情古怪,他嘴上不说,心里始终悬着。
如今外甥终于开了窍,为商会立下这般功劳,他这做舅舅的,腰杆都比往日挺得直了三分。
“长寿,一会儿跟舅舅走一趟,咱们把这批货,亲自给周先生送回去。”
“啊?舅舅您去不就好了么?”
陆长寿倒并非有意推脱,只是急切地想赶回卦斋,向崔守请教祭坛之事。
更紧要的,是问问自己的头痛病是否有解决的法子。
屡次三番在生死关头犯病,有多少条命,也不够自己死的。
“刚觉得你开窍,怎么又犯糊涂?”
胡全勇朝着陆长寿脑门拍了一下,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说是去归还货物,实际上不也是能结交到周先生的好机会么?你想想,周先生那是什么样的人物?
若能入了他的眼,往后在商会里,就不是你求着商会如何如何。而是商会要仰仗着你。”
正说着,四名壮硕的伙计从甬道里抬出一口青铜棺材,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步子。
陆长寿惊讶地看了一眼:“这棺材……也要给周先生送去?”
“当然,”胡全勇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这棺材,也在丢失的货物清单里,正是周先生的藏品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