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阴暗、潮湿,让陆长寿感到本能的厌恶与不适。
羊头人身的怪物,嘴角淌着腥臭的涎水,一步步逼近。
陆长寿下意识想后退,却发现自己的四肢被麻绳死死捆缚在木架上,完全动弹不得。
一步,两步……
怪物不断靠近,咧开嘴笑了起来。
“嘿嘿,嘿嘿嘿……”
笑声干涩而怪异,如同痴傻的孩童一般。
等走到陆长寿身前,它停下来脚步,嘴里哼唧着含糊不清的声音。
陆长寿很想听个仔细,可不管如何努力,也始终无法连成句子。
“长生……寿……帮……一次。”
他在求救?
陆长寿刚要开口问个明白,眼前的景象却骤然扭曲、模糊,意识也开始变得迷离。
羊头人身的怪物像被风吹散的晨雾,瞬息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等回过神来,陆长寿自己正端坐在合抱粗的老槐树底下,冷汗湿了一后背。
崔玄疑惑地盯着陆长寿,微微皱眉:
“怎么样,都看到了什么?”
陆长寿努力平复情绪,将刚刚的所见所闻详实描述了一遍。
“不该啊……”崔玄眉头锁得更紧了,“你小子没有在糊弄我?”
“我糊弄你干嘛?”
“那可坏了。”
崔玄板着个脸,目光看向别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显然陷入沉思。
“哎呀,师父啊,有什么话不能直说?”陆长寿急坏了。
崔玄收回视线,却并未解释,转而问道:
“你方才问的问题是什么?”
“帮我找到羊纹玉佩相关的存在。”
“哦,这便难怪了。”崔玄恍然大悟,“之前我忘了说了,问题要具体一点,若问得太过笼统,确实会看到一些意义不明的画面。一块玉佩不知道有多少人与之相关,你这么问肯定不行。”
你确定我是徒弟,不是你仇人?
陆长寿心中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
“是,都赖我,我不会问。但师父啊,你就不能把话一次说完?咱们江相一层的手段到底是干什么的,有什么用?”
“我这是看你天赋异禀,想让你自己悟么?”崔玄面不红心不跳地解释,“咱们江相第一层的手段叫作神启。进入这种状态后,便会看到一些虚幻的场景,你想问的问题,就藏在这些场景里。
但切记,神启里能够见到的只会是已经既定的事实,不能帮你预测未来。问题也要具体一点,你再尝试一次,就问玉佩的上一任主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你倒真能沉得住气,现在才说……”
陆长寿再次闭上眼睛,将意念寄于三枚铜钱。
眼前景象瞬间切换。
这次,他出现在一条山间小道,天淡淡黑着,周围静的出奇。
有了上次的经验,陆长寿很快冷静了下来。
既然这些场景中藏着问题的答案,需要仔细观察,确保不遗漏任何细节。
沿着崎岖蜿蜒的山道向上行,不多时,便瞧见了一座古庙。
古庙应该荒废有段时间了,大部分的院墙都已经坍塌,只剩下半扇的庙门布满蚀孔,结着蛛网的匾额字迹漫漶难辨。
陆长寿眯起眼,费劲地辨认了好一阵,才勉强认出最后一个字是“北”。
不是该叫某某寺、某某庙么?
难道还有寺庙叫某某北?
抬步迈入破烂的门槛,在寺院的正中间,看到了一间佛殿。
佛殿虽旧了些,但保存的相对完好,四周甚至还糊着窗户纸,隐约有昏黄的灯光透出。
有人?
陆长寿下意识地提高警惕,踩着枯黄的野草,蹑手蹑脚地向佛殿靠近。
殿门紧闭着,他不敢贸然闯入,侧身移到窗边,用手指在窗户纸上捅出一个小孔。
羊,都是羊……
圣洁的观音金身底下,堆满了羊的尸体,粘稠发黑的血污喷溅得到处都是,成群的苍蝇围着羊尸胡乱飞舞。
来不及仔细查看,下一刻,眼前的画面猛然震颤、碎裂……
院中,崔玄正背着手来回踱步,一见陆长寿恢复清明,立即凑了过来。
“如何?这次看到了什么?”
“羊,死羊,一整间佛殿的死羊。”
听了这话,崔玄当即脸色一沉。
“咋了?又不对劲?”陆长寿有些懵了。
“不对劲,相当不对劲。”崔玄语气凝重地说道,“在当初在教导怜人修行的时候,我曾经亲眼见识过,黑八卦拥有者的一些特殊之处。”
“特殊?”
“等等,我给你演示一遍。”
崔玄快步走进堂屋,端出一个盛着清茶的粗瓷大碗。
将碗置于陆长寿面前,手指微不可察地一动,碗中的茶水倏然自行旋转,逐渐形成一个漩涡。
“这是寻常方相的手段,你知道怜人用这招的时候,会变成什么样吗?”
不等陆长寿开口,他又自顾自地解释:
“漩涡依旧会出现,但那茶水会变得粘稠如脂,色泽……暗沉如血。”
他指尖一抬,碗中漩涡应声停止,水面复归平静。
“不仅如此。”崔玄继续说道,“黑八卦的拥有者,在使用江相派的手段时,都会多少与别人不一样,总会染上几分血腥惊怖的意味,像是被污染了一样。”
“你的意思是,我之所以会看到那些血腥的画面,是受到了黑八卦的污染?”
“问题就出在这了。
当年我教怜人神启的时候,他所看到的景象,也远远没有受到这种程度的污染。你这初次神启就被污染成这样,我担心,黑八卦给你带来的灾祸可能……会提前。”
陆长寿心里咯噔了一下,知道崔玄指的是什么。
黑八卦的拥有者不能善终。
这都什么和什么,自己只是学个本事,怎么就莫名其妙被污染了?
崔玄见陆长寿沮丧,连忙开解道:
“不过往好了想,黑八卦的影响,也会一定程度上给你带来好处。”
“什么好处?就是让我神启中看到的画面更吓人?”
“当然不是。寻常的江相方士,若想窥探层次高于自己的方士,多半只能看到一些毫无意义的画面,而黑八卦的拥有者,或许……就能行了?”
崔玄这话说的没底气,陆长寿听得也别扭。
或许……
师父啊,你还不如不安慰呢。
不管怎么说,黑八卦给自己带来的灾祸还未发生。
眼下实实在在悬在头顶的刀,还是那个在逃的观音教教徒。
这人一日不除,便始终对自己是个威胁。
陆长寿收拾好心情,分析起神启中看到的画面。
庙门匾额的“北”字,指的应该是方位。
玉佩的主人,藏匿在北方某座废弃的寺庙……
可那佛殿里堆积如山的死羊,又意味着什么?
神启应该不会出错,但“北边废弃寺庙”这范围,也实在过于空泛了。
陆长寿本就安排阿福下午来接他,现在决定等阿福一到,就立刻让他开车带自己去北方看看。
崔玄一眼看出了陆长寿的心思,问:
“要不我让阿祁陪你走一趟?”
陆长寿摇了摇头:
“不用了,我打算先去探探路,等真有什么发现再说也不迟。”
“也好,那中午就留在卦斋吃饭吧。说吧,都爱吃什么?为师亲自下厨,就当庆祝你小子正式入门了。”崔玄难得爽快一次。
陆长寿听了这话,心里还挺感动。
师父虽然平日里看着挺不着调的,但知道自己心情不好,不仅特意留自己吃饭,连自己爱吃什么都惦记着。
可等到了中午,菜上了桌,陆长寿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萝卜炒白菜、蒸土豆、白水豆腐、甚至连咸菜疙瘩也被当成道菜摆上了桌。
别说荤腥了,连鸡蛋都见不着……
陆长寿看了看手里硬邦邦的黑面馍馍,又看了看漂浮着几片烂菜叶的汤,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下嘴。
崔粟粟倒是吃得挺开心,腮帮子鼓鼓囊囊,根本没停下过。
妹子,师父平常都喂你吃的什么啊……
你可真是饿了。
注意到迟迟没有动筷子的陆长寿,崔粟粟疑惑地歪起了脑袋:
“吃啊,怎么不吃?别客气。”
“我,哎……”
陆长寿勉强夹起块豆腐塞进嘴里,刚一入口,就差点吐了出来。
没放盐,还特别腥。
他看了一眼崔玄,幽怨地说道:
“师父,说好的……红烧肉呢?”
“咳,红烧肉啊?”
崔玄面不改色,夹了块萝卜放到他馍馍上。
“那东西又油又腻,吃多了不消化。多吃点萝卜,萝卜好,通气。”
“……”
恰在这时,卦斋院外传来几声熟悉的汽车喇叭响,光听按喇叭的频率就知道是阿福到了。
“师父,我吃饱了。阿福等着我呢,我得赶紧去。”
陆长寿如蒙大赦,一下站起身,头也不回地逃出了卦斋。
崔玄看着匆忙跑出门的背影,摇了摇头。
“这孩子,挑食。”
说完,他从衣袖里像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枚红油鸭蛋,剥皮放在了自己碗里。
……
沿着官道一路往北边走,天都慢慢黑了,依旧没有见到一间寺庙。
更要命的是,陆长寿中午基本没有吃饭,此刻早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
眼看着车窗外的山林愈发茂密,阿福也有些含糊了,怕再开下去会迷失方向。
“少爷,天都擦黑了,再往前走就进山了……还要继续找吗?”
陆长寿疲惫地揉着眉心,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车窗外,看到了一些微弱的光点。
似乎前面有人。
陆长寿指了指光点方向的小路:
“再往前开一小段,实在找不着,咱们就回去。”
汽车继续向前,颠簸了十来分钟,一座不大的小山村赫然出现在视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