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巷坐在城北,一眼望去,街道旁尽是些赌坊、烟馆、妓院……
天色淡淡暗了,小姐们三三两两聚在胡同口,脸上涂着胭脂,穿着高开叉的旗袍,时不时传出莺莺燕燕的笑声。
街上行人不少,车也只得缓缓慢开。
小姐们咬着嘴唇,媚眼不断地往车里抛,只差伸手去拦了。
“舅舅,你到底要带我去什么地方?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呢……”
胡全勇翘着二郎腿,目光就没离开过窗外。
“甭瞎琢磨,舅舅带你去的是个正经地方。”
“可这附近哪有正经地方啊?”陆长寿半是揶揄半是提醒,“自打进了这条街,你眼睛就没拔出来过,要不……我在车里等你,你快去快回。”
“什么话,你舅舅可是正经人!”胡全勇坐直了身子,“我能同着你去那种地方吗?咱们这趟是去找高人的。”
“高人能住在这地方?”
陆长寿不信。
“老爷,前头拐弯就是翠姑娘的院子了,咱们是在这停,还是去更前面柳姑娘的院子?”
开车的阿福也不信。
“什么翠姑娘柳姑娘的,我不熟。继续开你的车,别停。”
胡全勇挥手示意阿福闭嘴,又一本正经地对陆长寿说:
“你不懂,这叫大隐隐于市,我带你去见的是正儿八经的高人。等见到了他,可不要这样说话了,看我眼色,千万别失了礼数。”
车子颠簸前行,穿过热闹的街道,拐进了一条昏暗的巷子。
巷子里很是幽静,两侧的墙皮大面积脱落,露出青灰色的砖石。
“别停,快到了,就在这条胡同上。”
胡全勇伸着身子给阿福指着路,可车子越往里开,陆长寿越觉得不靠谱。
周围不仅破,还很脏。
一路上,时不时能看到墙根底下发黄的尿渍。
“要是有高人住在这个鬼地方,我高低吃点什么。”
陆长寿暗暗想着,正巧看到一名半蹲在墙角呕吐的醉汉,又默默放弃了刚才的想法。
在路过一家名为回春堂的老药铺后,车子总算停了下来。
眼前是一间四方院改的铺面,两扇木门关得严丝合缝,门楣上挂着手写的木招牌。
上面的字看着有些歪,墨色也很浅,只能勉强辨认出是“卦斋”两个字。
就这?
陆长寿扭头就想走,开了那么远的路来到城北,就是为了找个算命的江湖骗子?
有这时间,还不如去那艘被劫的货船上看看。
“哎你干嘛去,别走啊!”胡全勇连忙叫住了他。
陆长寿抬手指了指潦草的木匾:
“这字一块钱写两幅,别人都得骂街,你见过哪个高人还用来当牌匾的?”
“你这孩子懂个什么,高人这是低调。”
胡全勇梗着脖子,声音略有不自然的压低。
“上次我只是路过,高人一眼看出来我身体不好……咳,给我抓了两副药后,身体好多了。”
边说,胡全勇边下意识地抖了抖肩膀。
陆长寿一眼注意到了这个微小的动作,嘴角一撇,直接说道:
“他是不是说你肾不好?”
“诶,你怎么知道?”胡全勇一脸惊讶。
“你当时是不是搂着前面街上的窑姐?”
见秘密被外甥戳破,胡全勇那张圆脸腾地一下红了,嘴唇翕动半天,愣是没挤出一个字。
“看,这不就说中了?其实我也会算。”
“你……会算?”
“当然啊,我算的可准了。我还算到一会见到了这位‘高人’,他会问咱们是不是遇到了麻烦,然后掏钱就能化解。”
“……”
陆长寿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曾身为心理学专家的他,比谁都清楚这种江湖相士的伎俩,偏偏舅舅还对此深信不疑。
最主要的,自己还就真跟着来了。
舅舅啊,你果然不靠谱。
“别胡闹,来都来了,咱们就去找高人问问。”胡全勇还在坚持。
陆长寿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依舅舅的性子今天不见到高人,自己也脱不了身。
也好,能当着舅舅的面,将所谓高人的伎俩拆穿,断了他的念想,也许以后就不会轻信这种骗人的玩意了。
陆长寿指了指木门,示意胡全勇去叫门。
胡全勇赶忙整理了衣襟,扣响了门环。
咚咚咚。
三声过后,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窄缝,少女的脸从门后探出,警惕地打量着三人。
她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眉眼还算干净清秀,只是穿着件半新不旧的花布衫,瞧着有些土气。
“你们找谁?”
胡全勇当即凑了过去,笑呵呵地道:
“劳烦问一声,崔大师在家吗,我们找崔大师。”
“哦,找爷爷啊,那进来吧。”
少女拉开了半扇门,将三人让了进来。
门廊里正支着药炉,冒着袅袅白烟,像是在熬制某种汤药。
院子不深,栽种着一株合抱宽的老槐树,枝杈上挂满了黄黄红红的符纸,画着叫人看不懂的墨迹。
“诺,你们在这里等会。”小姑娘指了指堂屋,又朝里屋招呼了一声,“爷爷,有人找你。”
说完,她便不再理会,自顾自拿起了蒲扇,坐到药炉旁的小马扎上扇火去了。
三人进到堂屋。
屋子正中摆了张掉漆的长桌,配着几张矮脚木椅,坐上去便咯吱作响。
坐不多久,脚步声从里屋传来。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相士,慢悠悠地从里屋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名眼眶乌青的瞎眼老者。
看清老相士样貌时,陆长寿眼睛都直了。
是那日在古董铺子后面遇到了江湖相士。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舅舅口中的高人,竟然是个老骗子。
真是冤家路窄。
“是你!”陆长寿几乎脱口而出。
见到外甥这般失态,胡全勇坐不住了,连忙伸手去拽陆长寿的袖子,急道:
“哎呀,什么你不你的,没礼貌,这位是崔大师。”
姓崔的相士明显淡定许多,慢悠悠地拉开了木桌旁的椅子,坐在了几人对面。
“小友,看来咱们缘分不浅,又见面了。”
胡全勇狐疑地看了看陆长寿,又看了看崔大师:
“你们认识?”
“何止认识,上次还骗了我十块钱。”陆长寿冷冷地说。
胡全勇:“……”
崔大师笑了笑,对陆长寿的刁难浑不在意,只故作高深地说道:
“上次我指出了你遇到了麻烦,是你自己没空听我解卦,匆匆走了,最后麻烦破解不了,怎么还怪起我来了?”
“若不是你,我哪里会遇到麻烦?”陆长寿反问。
他也想过将当时的情况挑明,直接揭穿这位崔大师的行径,只是实在不想让舅舅知道自己曾被巡捕房的人跟踪。
“小友这话就说差了,若你那日若没遇到麻烦,又何必付我卦金呢?今天啊,我看你眉间煞气不散,想必又是摊上什么棘手的事了。”
你才煞气不散,你全家都煞气不散,你全小区都煞气不散。
陆长寿正在心里咒骂崔大师,却见身旁的胡全勇却在一个劲的点头。
“对对对,大师算的真准,我们是遇到了麻烦。”
“你这个麻烦,不好办啊。”
胡全勇立即堆起笑容,伸手从怀里掏出钱夹。
“我们也知道难办,这不才找崔大师您来了么。”
陆长寿拦住了胡全勇,盯着崔大师说道:
“没遇上事的,谁有闲心来这里求卜。你看到我们几个人来的仓促,猜出我们遇到麻烦并不算难。”
“小友疑心还是重啊。”崔大师捻了捻发白的胡须,“这样吧,我今天就亮点真本事,让你心服口服。若是我一会儿证明了我的本事,你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