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来自异世的手在沉水香的烟雾中紧握,掌心的温度穿透了历史厚重的尘埃与身份冰冷的枷锁。拓跋弘(或者说,那个名为陈默的灵魂)能清晰地感受到冯太后(冯小薇)指尖的微颤,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在无边黑暗中终于抓住浮木的、近乎痉挛的激动。殿内死寂被一种全新的、紧绷的张力取代。
“当务之急,”冯小薇的声音恢复了穿越者特有的冷静与条理,她松开手,迅速坐回紫檀御案后,手指无意识地点着案上那本染血的蓝皮账册,“是弄清楚‘九幽’到底渗透到了什么地步。高菩萨……”她眼神陡然锐利如刀锋,扫向紧闭的殿门,“那条老狗,恐怕不只是偷听那么简单。”
拓跋弘心头一凛,瞬间明白了她的暗示。高菩萨是冯太后多年的心腹宦官,权势熏天,宫闱秘事几乎无所不知。他刚才就在殿外!如果这个“九幽”组织连高菩萨都能收买或控制……
“他必须死。”拓跋弘的声音冷得像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历史的教训告诉他,任何知晓核心秘密又不可靠的人,都是致命的隐患。
“但不是现在。”冯小薇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寒光,“打草惊蛇。留着他,或许能钓出更大的鱼。但必须严密监控,切断他所有与外界的联系!”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拓跋弘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探究,“说说你的计划,关于六镇,关于新粮道。我需要细节,需要能立刻执行的东西!我们没有时间了!”
拓跋弘精神一振,知道这是真正的“入伙”考验。他不再保留,将脑海中酝酿多时的方案和盘托出:
>“飞骑营的骨架,可用羽林卫中精选的孤儿或家世清白、与六镇豪强无涉的寒门子弟。训练核心:山地急行军、小队配合、夜间辨识、简易地图绘制……”
>“粮道分三段:第一段,由京畿秘密粮仓出发,走太行八陉中的飞狐陉,地势险峻但隐蔽……”
>“第二段,利用滹沱河上游支流,在枯水期以羊皮筏夜间运输……”
>“第三段,最关键!在怀荒镇与御夷镇之间的‘鬼哭林’边缘设立秘密中转站!那里地形复杂,多溶洞,且有……”
他猛地顿住,眼中闪过一丝震惊的光芒,指着账册上李昌记录的一个交割地点——“鬼哭林”!“就是这里!李昌的账目里,‘怀朔孤狼营’的军粮就在‘鬼哭林’交割!这说明他们也在利用那片区域!我们可以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建立我们的据点!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冯小薇的呼吸明显急促了几分!她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悬挂在墙上的巨大北疆舆图前,手指精准地点在“鬼哭林”的位置。昏暗的烛光下,她的侧脸线条紧绷,眼神亮得惊人:“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拓跋弘,不,陈默!这个思路够毒够绝!立刻着手!人员、路线、物资,我要在十天内看到详细方案!”她转过身,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和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记住,这支‘飞骑’,代号‘破晓’!只对你我二人负责!”
“破晓……”拓跋弘咀嚼着这个名字,感受到一种并肩作战的热血在胸腔涌动。
就在这时——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殿门外突然传来心腹老宫女带着哭腔的、刻意压低的急唤,伴随着一阵孩子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来的、细弱惊恐的呜咽声。
冯小薇(冯太后)的脸色瞬间一变,那层属于穿越者林薇的锐利和冷硬如同潮水般褪去,一种近乎本能的、属于“冯太后”的焦灼和担忧迅速浮现。她快步走到门边,猛地拉开一条缝隙。
一个穿着杏黄色锦缎小袄、约莫四五岁、生得玉雪可爱却满脸泪痕的小男孩,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般扑了进来,一头扎进冯小薇的怀里,紧紧抱住她的腿,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正是未来的孝文帝——拓跋宏!
“宏儿?怎么了?”冯小薇的声音瞬间变得极其轻柔,她蹲下身,用袖子擦拭着孩子脸上的泪水,动作是拓跋弘从未见过的、近乎笨拙的温柔。那属于“冯小薇”的灵魂似乎在与“冯太后”养育孩子多年的本能记忆激烈地撕扯、融合。
“皇祖母……呜呜……宏儿怕……”拓跋宏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抽噎着,小手指紧紧攥着冯小薇的衣襟,“好多……好多血……在梦里……高公公……高公公他……他变成了大妖怪……要吃宏儿……呜呜呜……”孩子断断续续地哭诉着,显然是被噩梦吓坏了。
血?高公公?大妖怪?
拓跋弘和冯小薇交换了一个惊骇的眼神!一股寒意瞬间攫住了两人!这孩子……难道梦到了什么?!是巧合?还是……孩童过于敏锐的直觉,捕捉到了这座深宫里弥漫的无形血腥和恶意?尤其提到了高菩萨!
冯小薇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她紧紧搂住拓跋宏,轻轻拍着他的背,声音放得更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宏儿不怕,皇祖母在,什么妖怪都不敢来。那是梦,是假的……”她试图安抚,但孩子身体依旧抖得厉害。
拓跋弘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眼前这个依偎在“祖母”怀里寻求庇护的稚童,正是史书上那位力主汉化、迁都洛阳、深刻影响中国历史走向的北魏孝文帝!此刻,他只是一个被噩梦惊醒、充满恐惧的幼儿。而他恐惧的源头,很可能正是他们此刻面对的滔天阴谋!
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混合着改变历史的使命感,在拓跋弘心中汹涌。他深吸一口气,也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温和无害,声音放得低沉而平稳:“宏儿,你看这是什么?”他伸出紧握的拳头,在孩子泪汪汪的好奇目光注视下,缓缓张开。
掌心,是昨夜他从西暖阁离开时,鬼使神差般从碟子里顺走的一块完整的、莹白如玉的糖糕。
香甜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盖过了沉水香的冷冽。
拓跋宏的哭声奇迹般地止住了。他睁大了湿漉漉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视线完全被那块散发着诱人甜香的糕点吸引,小鼻子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
“甜的……”他小声地、带着渴望地呢喃,暂时忘记了噩梦的恐惧。
“对,甜的。”拓跋弘微笑着,将糖糕轻轻放在孩子小小的手心里,“吃了它,噩梦里的妖怪就都被甜跑了。这是……皇叔给你的护身符。”他临时给自己安了个更亲近的称呼,目光温和地鼓励着。
(也许是因为蝴蝶效应,当拓跋弘来到这个时空时,发现了一丝丝异样。拓跋宏叫他皇叔而不是父皇。)
拓跋宏看看手心里白得可爱的糖糕,又抬头看看眼前这个笑容温和、眼神清澈的年轻“皇叔”,再看看满眼担忧的“皇祖母”。他犹豫了一下,终于小心翼翼地伸出粉嫩的小舌头,在那莹白的糕点上,怯生生地舔了一下。
瞬间,纯粹的、霸道的甜味在口腔中炸开!孩子因为惊惧而紧绷的小脸,如同被阳光融化的春雪,缓缓地、一点点地舒展开来。那双还带着泪光的漂亮眼睛里,终于绽放出属于孩童的、纯粹的惊喜和满足的光芒。
“好……好甜!”他破涕为笑,小脸上绽放出纯真的笑容,像初升的朝阳,瞬间驱散了寝殿内沉重的阴霾。他紧紧攥着那块糖糕,仿佛攥住了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再也不肯松手。小小的身体也不再颤抖,安心地依偎在冯小薇怀里,小口小口地珍惜地舔舐着那份来之不易的甜蜜。
冯小薇(冯太后)搂着怀中的孩子,感受着他身体的放松和信赖,抬头看向拓跋弘。烛光摇曳,映照着两人复杂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拓跋弘的眼神,还残留着对孩子的温和笑意。而冯小薇的眼中,方才的焦灼忧虑尚未完全褪去,深处却悄然翻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复杂的波澜——有对他化解孩子恐惧的感激,有在绝境中看到一丝微光的触动,还有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这意外展现的温柔所悄然拨动的心弦。他递给宏儿的,何尝不是在这冰冷血腥的权力漩涡中,递给她的一份微小却真实的慰藉?
沉水香的烟雾在两人之间无声地盘旋。孩子心满意足的舔舐声,成了这紧绷空间里唯一柔软的声响。一种超越身份、超越算计、甚至超越时空的、难以言喻的暖流,在弥漫着阴谋与血腥的空气里,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缠绕。
就在这微妙而脆弱的温情时刻——
“砰!”
殿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撞开!寒风裹挟着雪花倒灌而入!高菩萨那张惨白扭曲、布满惊惶的脸出现在门口,他几乎是滚爬进来,声音凄厉得变了调:
“太后!陛下!不……不好了!源贺尚书……他……他在府中……悬梁自尽了!书房墙上……用血……用血写了五个字啊!”
他瘫倒在地,如同被抽去了骨头,惊恐欲绝地嘶喊出那五个如同地狱传来的字眼:
“九——幽——索——命——来——!”
寝殿内,烛火疯狂跳动!拓跋宏吓得一抖,手中的糖糕“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地毯上,摔得粉碎!那点刚刚凝聚的、微弱的甜蜜与温情,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浓烈血腥味的噩耗,冲击得荡然无存!
本该在公元479年善终的源贺尚书,提前四年自裁身故!
冯小薇(冯太后)猛地抱紧怀中受惊的孩子,霍然起身,玄色深衣无风自动,眼中刚刚泛起的那一丝柔软瞬间冻结,化作比殿外风雪更凛冽的寒冰!拓跋弘的脸色也骤然阴沉,目光如电般射向瘫软在地的高菩萨,杀机毕露!
九幽的索命符,已血淋淋地拍在了他们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