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两道猩红的目光,并非漫无目的。它们穿透了镜像的阻隔,如同拥有实体般,精准无比地投射到了——
镜子外,林晚身上那头庞大、凝练、散发着湮灭气息的“虚无”巨兽!
那头巨兽,在两道来自“同类”的猩红目光聚焦的刹那,庞大黑暗的身躯猛地一震!它那两个血红的漩涡之眼,瞬间爆发出更加强烈、更加纯粹的毁灭性光芒!它不再仅仅锁定林晚,那充满绝对否定意志的目光,同样穿透了空气的阻隔,与我镜中影子那两点猩红幽芒……轰然交汇!
没有声音。没有能量的碰撞。但在我的灵魂深处,在那片被天赋隔绝的、永恒的留白之地,却清晰地感知到了一种无声的、来自深渊底层的轰鸣!
那是两头同样诞生于绝望深渊的巨兽,在无尽黑暗中,第一次清晰地“看见”了彼此。一种冰冷、死寂、却又带着某种残酷本质的……共鸣。
林晚的身体在我脚边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失血的虚弱,更像是因为灵魂深处被这无声的“共鸣”狠狠贯穿。她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指尖蜷缩着,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的皮肉里,留下更深的血痕。
时间仿佛被冻结的琥珀。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脚下那摊属于林晚的鲜血,在惨白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褐色。镜子里,两道猩红的目光如同来自异维度的审判光束,在我与林晚之间,在那两头彼此凝视的虚无巨兽之间,构建起一座冰冷、沉默、却又无比坚固的桥梁。
在这令人灵魂冻结的死寂里,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蹲下了身。急救箱被我随手推到一边,金属边角摩擦瓷砖,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我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慎重。目光没有离开林晚那双因巨大冲击而撕裂了空洞、此刻正剧烈翻涌着各种情绪碎片的灰色眼眸。
然后,我伸出了手。
没有去碰她手腕上那圈刺目的、被鲜血浸透的纱布。那只手,带着医生特有的稳定,却微微颤抖着,越过了冰冷的急救器械,越过了那摊象征生命流逝的暗红,目标无比明确——
轻轻地,覆盖在了林晚那只紧攥成拳、指甲深陷掌心、同样沾着血迹和污迹的右手上。
她的手指冰冷、僵硬,如同刚从冻土里挖出的枯枝。在我手掌覆盖上去的瞬间,她猛地一颤,像被滚烫的东西灼伤,下意识地想要抽回。但我没有松开,也没有用力钳制,只是稳定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力量,覆在上面。
她的挣扎只持续了一瞬,便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般软了下去。那只冰冷僵硬的手,在我掌心下细微地颤抖着,传递出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绝望的依附感。
诊室顶灯惨白的光线,从我们头顶倾泻而下,将我们蹲踞的身影拉长,扭曲地投在冰冷的瓷砖和那面巨大的镜子上。镜中,我的身影覆盖着林晚蜷缩的身影,而在我们两个重叠的、被拉长的影子之后,那片浓稠的黑暗阴影依旧蛰伏,那两点猩红的幽芒也依旧冰冷地亮着,如同深渊永不闭合的眼睛。
我抬起头,目光没有看镜子,而是穿透这令人窒息的、充满血腥和绝望气息的空间,落在林晚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她的眼睛依旧空洞,但那份纯粹的虚无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里面翻涌着惊疑、痛苦,还有一丝……微弱到几乎熄灭的、被理解的渴望?
我迎着她的目光,清晰地看到自己在她瞳孔中的倒影——一个同样疲惫、同样被巨大阴影笼罩着的灵魂。
然后,我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稳定,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是啊,”我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每一个字都像在陈述一个古老而残酷的真理,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所以我知道……”
我顿了顿,握着她的那只手,微微收紧了一分力道,传递着一种沉甸甸的、并非虚假的暖意。
“……该怎么喂养它。”
镜子里,我们交叠的影子之后,那片浓稠的阴影似乎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那两点猩红的幽芒,依旧冰冷地亮着,如同深渊永不闭合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这相握的手,以及这手所象征的,在无边黑暗中点起的、极其微弱却顽强不肯熄灭的火光。
林晚的手指在我掌心下猛地一缩,仿佛被我的话语烫伤。她灰翳弥漫的眼眸深处,那丝惊愕与悲悯被更深的震颤取代,像是平静的死水潭被投入了滚烫的烙铁。她喉咙里溢出破碎的抽气声,干裂的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
“……喂养……”她终于挤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像濒死的鱼吐出最后的气泡,灰暗的瞳孔死死锁住我的脸,试图从我脸上找到谎言的痕迹,或是疯狂的证据。
我没有回避她的审视。覆在她手背上的掌心,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脉搏的狂乱跳动,一下下撞击着我的皮肤,带着濒临崩解的绝望频率。而我自己的心跳,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与她的混乱形成一种诡异的、冰冷的合奏。
就在这时,镜中那片蛰伏在我身后的浓稠阴影,仿佛被“喂养”这个词赋予了生命。它不再只是缓慢地蠕动。边缘那些模糊的、吸收光线的黑暗,如同获得了指令的活物,开始加速翻涌、凝聚,不再是散漫的墨迹,而是向内坍缩,变得更加凝实、更具压迫感。那两点位于核心的幽暗红芒,亮度再次提升,猩红的光晕穿透了沉凝的黑暗,锐利得如同淬了冰的针尖,死死钉在镜外我和林晚交叠的身影上。
它们的凝视,不再仅仅是冰冷和空洞。一种……贪婪?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存在本能的饥渴感,如同无形的触须,透过镜面,丝丝缕缕地缠绕过来,缠绕在我握着林晚的那只手上,缠绕在我们因共同的秘密而短暂相连的灵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