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陡峭向上,如同通往地狱的逆鳞。云璃手脚并用,粗糙的岩壁无情地刮擦着她刚刚结痂的伤口,每一次摩擦都带来火辣辣的刺痛。背部的钝痛随着剧烈的攀爬动作再次变得清晰,每一次发力都牵扯着敏感的愈合处。灵魂深处的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拖拽着她每一次向上挪动的意志。
下方,那岩坑中蚀骨蚰蜒混乱的嘶鸣和骨甲被腐蚀的“滋滋”声,以及玉佩碎裂后爆发的阴寒污秽气息,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着她的神经。恐惧与求生的本能化为一股蛮力,支撑着她这具早已透支的身体,在狭窄的通道里亡命攀爬!
爬!向上!离开这污秽的源头!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短短数十息,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身后的嘶鸣和污秽气息似乎被拉远、隔绝在曲折的通道下方。通道的坡度开始变得平缓,上方透入的光线不再是微弱死寂的灰白,而是……一种更刺眼、更真实的……昏黄?
云璃心中猛地一跳!她不顾一切地加快了速度,手脚并用,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向那光线的来源!
豁然开朗!
刺目的光线让她瞬间闭上了眼睛,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一股混合着浓烈腥咸、腐烂海藻和某种刺鼻硫磺味道的湿冷狂风,猛地灌入通道口,狠狠拍打在她汗湿血污的脸上!
风!真正的风!带着大海和自由味道的风!
她贪婪地、大口地呼吸着这虽然腥咸刺鼻、却不再有矿洞深处那种腐朽窒息感的空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刺痛和畅快!
她强忍着双眼的刺痛,缓缓睁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心悸的……灰暗。
天空是铅灰色的,厚重低垂的云层如同肮脏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头顶,看不到一丝阳光的缝隙。铅云之下,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黑色海滩。
黑石滩。
名副其实。
海滩上铺满了大小不一的黑色鹅卵石,棱角被海水磨得圆润,却依旧透着一种冰冷的死寂。海水是浑浊的深灰色,卷着肮脏的白色泡沫,一次次涌上黑色的石滩,发出低沉而单调的哗哗声,再带着绝望的叹息缓缓退去,留下湿漉漉、泛着诡异油光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海腥味、腐烂海藻的恶臭,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硫磺燃烧的刺鼻气息,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独特味道。
远处,铅灰色的海面与同样灰暗的天空在视线尽头模糊地连成一片,分不清界限。几艘破旧得如同幽灵船的破烂木舟,歪歪斜斜地搁浅在远处的黑色礁石旁,随着海浪的起伏微微摇晃,像是被遗弃的骸骨。
荒凉、压抑、死气沉沉。
这里就是黑石孽海?传说中的流放与罪恶之地?
云璃的心沉了下去。想象中的蓝天白云、温暖阳光并未出现。这片天地,似乎与矿洞深处一样,都笼罩在一种令人绝望的灰暗之中。唯一的区别,是这里广阔、冰冷、带着大海的无情。
她扶着通道口湿滑冰冷的岩石边缘,艰难地站直身体。长时间的攀爬和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虚弱感席卷而来。双腿如同灌满了铅,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几乎要再次瘫软下去。背部的伤口在冷风的刺激下传来阵阵刺痛,手脚上的擦伤更是火辣辣地提醒着她身体的糟糕状态。灵魂深处被举报代价撕裂的痛楚虽然被疗伤压制,但沉重的疲惫感如同跗骨之蛆,让她连思考都变得异常艰难。
饥饿感再次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灼烧着她的胃袋。腰间那个麻布小袋已经空了,最后一点维持她爬出生天的能量也消耗殆尽。她急需食物,需要干净的水,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处理伤口,恢复体力。
目光扫过这片荒凉死寂的黑石滩。除了单调的海浪声,似乎再无其他活物的声息。远处那些破船……或许能找到点有用的东西?或者,沿着海岸线走,是否能找到人烟?
就在这时,一阵隐隐约约的、与海浪声截然不同的嘈杂声,顺着湿冷的海风断断续续地飘了过来。
“……妈的……真晦气……”
“……找仔细点……别让那帮孙子捡了便宜……”
“……快看!那边!好像有动静?”
声音粗嘎、蛮横,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戾气和贪婪,绝非善类!
云璃的瞳孔骤然收缩!刚刚放松的神经瞬间再次绷紧!她猛地矮下身子,如同受惊的狸猫,迅速缩回到通道口那块巨大岩石的阴影之后,只露出一双冰冷警惕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在距离她藏身处大约百丈开外,一片嶙峋的黑色礁石后面,转出来几个人影。
五个。
穿着同样破烂肮脏、颜色混杂、如同用各种破布烂皮胡乱拼凑起来的短袄和裤子。腰间鼓鼓囊囊,别着短刀、斧头、绳索等物。为首的是个身材矮壮、满脸横肉的光头汉子,一道狰狞的刀疤从他左额斜劈至嘴角,让他本就凶恶的面容更添几分戾气。他手里拎着一把锈迹斑斑、但刃口磨得雪亮的厚背砍刀,刀尖随意地拖在黑色的石滩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
他身后跟着四个同样形容猥琐、眼神凶狠的汉子,正骂骂咧咧地踢打着脚下的黑色鹅卵石,像是在搜寻着什么。
是黑石滩的“拾荒者”?还是……更直接的掠夺者?
无论是哪一种,对此刻重伤虚弱、手无寸铁的云璃而言,都是致命的威胁!她能从对方身上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毫不掩饰的恶意和贪婪,如同豺狼嗅到了血腥味!
“刀疤张!你看!那洞口!”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突然指着云璃藏身的通道口方向,尖声叫道,“石头上有新扒拉过的痕迹!还有……好像是血?”
刀疤张,那个矮壮的光头疤脸汉子,猛地停下脚步,凶狠的目光如同两把钩子,瞬间钉在了云璃藏身的那片巨大岩石和旁边的通道口!
他咧开嘴,露出被烟草熏得焦黄的牙齿,刀疤扭曲着,扯出一个残忍而贪婪的笑容:“嘿嘿……兄弟们!看来今天运气不错!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能逮到‘漏网之鱼’!都给我打起精神!抄家伙!”
呛啷!呛啷!
他身后的四个汉子立刻兴奋地抽出腰间的短刀和斧头,脸上露出豺狼般的狞笑。五双贪婪而凶残的眼睛,如同探照灯般,死死锁定了云璃藏身的岩石区域!
“小老鼠,别藏了!爷爷们看见你了!乖乖滚出来,把身上值钱的东西和吃的都交出来,爷爷们心情好,兴许给你个痛快!”刀疤张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拖着砍刀,带着四个手下,不紧不慢地朝着云璃藏身的方向围拢过来!
沉重的脚步声踩在黑色的鹅卵石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哗啦声,如同催命的鼓点,越来越近!
绝境!再一次降临!
刚从污秽虫穴爬出,又落入恶徒的包围!云璃背靠着冰冷坚硬的岩石,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留下几道血痕。身体的虚弱和灵魂的疲惫如同沉重的枷锁,而腰间那碎裂玉佩带来的“霉运”,似乎才刚刚显露出它狰狞的獠牙!
跑?这片开阔的黑石滩,她拖着伤体能跑多远?
战?五个手持利刃、穷凶极恶的壮汉,她拿什么去拼?
冰冷的绝望感再次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心脏。但在这绝望的深处,一股更加冰冷、更加狠厉的火焰,却在她眼底深处悄然燃起。
不能死在这里!绝不!
她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冰锥,扫过越来越近的五个凶徒,扫过他们手中闪着寒光的兵刃,扫过他们腰间鼓囊的布袋……最后,落在了自己脚下。
一块三指宽、边缘被海水冲刷得异常锋利的黑色石片,静静地躺在湿漉漉的黑色鹅卵石之间,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幽冷的、如同死神獠牙般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