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
张浩的声音不高，却像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炸开了凝固的空气。他脸上那种冰冷的掌控感褪去，重新挂上那副懒洋洋、却又洞悉一切的神情，仿佛刚才剑拔弩张的对峙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玩笑。他随意地挥了挥手，动作轻描淡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都把家伙收起来吧。一场误会。”他侧过头，对着那几个依旧僵在原地、冷汗涔涔的士兵笑了笑，那笑容温和无害，却让士兵们心底寒气直冒，“这位，李岩，以后就是自己人了。懂吗？”
士兵们如蒙大赦，紧绷的肌肉瞬间松弛，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飞快地将闪着寒光的短刃收回衣袍之下，动作整齐划一，重新退回到阴影之中，仿佛从未亮过爪牙。巷口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杀气，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李岩也咧了咧嘴，眼中那野性燃烧的战意缓缓收敛，但那份如同磐石般的坚硬并未消散。他同样抬起手，朝着那些制高点——露台、草垛、陶罐旁——比划了一个简洁有力的手势。
咻咻的破空声消失了。露台上的弩箭无声缩回阴影，草垛顶端的猎豹松开了紧绷的弓弦，巷子深处的火把被迅速掐灭，只留下一缕呛人的青烟。那些如同融入环境的身影，也悄然隐没，仿佛从未存在过。
“都出来吧。”李岩的声音恢复了那种粗粝的沙哑，对着空气喊了一声，“互相认识认识，以后就是……合作伙伴了。”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目光扫过从各个角落沉默现身的巴图、铁头等人。巴图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茫然，铁头则眼神凶狠地瞪了那几个张浩的士兵一眼，才不情不愿地收起了家伙。
“巴图，铁头，你们带兄弟们……”李岩话未说完。
“安排一下。”张浩已经接口，语气自然得像是在吩咐自家仆人，他对着身边那个精悍的汉子（李岩认出就是刚才在城主府汇报的那个），“老马，带李老大的兄弟们去‘灰雀’酒馆后面的院子，让他们好好洗个澡，吃顿热乎的，再弄点伤药。都累坏了。”
那个叫老马的汉子立刻躬身：“是，大人。”他转向巴图等人，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几位，请跟我来。”语气平淡，却不容拒绝。
巴图等人看向李岩。李岩微微点头：“去吧，听马兄弟安排。”
看着巴图他们带着一丝戒备和茫然跟着老马消失在巷子深处，喧嚣的小巷口暂时只剩下李岩和张浩两人，以及那个瘫在地上还在筛糠的摊主。张浩丢下几枚脏兮兮的铜钱在油腻的桌上，算是赔偿。
“走吧，”张浩拍了拍李岩的肩膀，动作自然得如同高中时一起逃课去网吧，“带你去个说话的地方。这破地方，味儿太冲。”
片刻之后，城主府内那间燃烧着壁炉、飘散着红茶醇香的石室。
厚重的橡木门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嘈杂与血腥。橘红色的火光跳跃着，在巨大的兽骨装饰和冰冷的黑石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光影。空气温暖干燥，弥漫着松木燃烧的噼啪声和茶香。
李岩毫不客气地坐在张浩对面那张宽大舒适的黑木椅上，感受着柔软兽皮坐垫的包裹，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他端起张浩推过来的另一杯热腾腾的红茶，深红的茶汤在白瓷杯里荡漾，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他顾不上烫，狠狠灌了一大口，滚烫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体内的寒意和沙尘带来的干燥感，一股暖意从胃里升腾起来。他长长吐出一口带着茶香和沙土味的浊气。
“呼……他娘的，总算是……活过来了。”他抹了把嘴，放下杯子，眼神锐利地看向张浩，“现在，该你交代了，张大城主？这鬼地方到底怎么回事？咱们那些倒霉同学老师呢？还有，怎么回去？”
张浩慢条斯理地啜饮着自己的茶，姿态依旧优雅闲适，但那双眼睛在火光映照下，却闪烁着如同精密仪器般冷静分析的光芒。
“交代？”他轻笑一声，“行吧。首先，恭喜你，也恭喜我，咱们全班连带老王头（物理老师），大概还有隔壁班几个倒霉蛋，集体空投到了一个……嗯，怎么说呢，”他放下茶杯，手指在光滑的黑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类似咱们历史上东汉末年黄巾之乱刚起，还没彻底分崩离析、群雄并起那会儿的鬼地方。”
李岩的眉头拧成了疙瘩：“东汉末年？三国？”
“类似，但不完全是。”张浩纠正道，“没有曹操刘备孙权那些耳熟能详的名字。这片大陆叫‘苍黎’，现在名义上还有个皇帝，窝在东方一个叫‘天启城’的地方，但基本就是个摆设。真正掌权的，是盘踞在各地的大军阀、大世家，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部族、教派，互相之间狗脑子都快打出来了。民生凋敝，盗匪横行，比历史书上写的还惨十倍。”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深邃起来：“我们掉下来的时候，你也看到了，大家散得像天女散花。我运气好点，直接砸进了黑石城前城主巴尔图的卧室，那老东西当时正在……嗯，总之，他受了惊，心脏病发作直接嗝屁了。他手下那个副手扎罗，就是个莽夫，想趁机夺权，被我稍微用了点‘现代管理学’和‘信息差’，略施小计就送他上了西天，顺便接收了他的烂摊子。”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捏死了一只蚂蚁。
“至于其他同学老师……”张浩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这就是最有趣，也最麻烦的地方了。我的人一直在留意各地冒出来的‘奇闻异事’。西边‘磐石城’最近冒出来个神童军师，算无遗策，用兵如神，据说年纪轻轻，名字里好像带个‘明’字；北边草原‘赤水部’新得了一位‘天降神女’，精通医术，能驱百病，名字里有个‘雪’；还有传言说南边‘铁炉堡’的矮人王最近收了个懂‘天工奇术’的义子，能打造出匪夷所思的兵器……你说，巧不巧？”
李岩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炭火：“陈明？林雪？还有……搞机械的那个王胖子？”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和绰号在脑中闪过。
“大概率是。”张浩点点头，眼神也变得凝重，“就像我说的，我们这些‘天降之人’，带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知识和思维模式，对这片大陆来说，就是最大的‘变量’！每个落地的同学，都可能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或者……一颗点燃火药桶的火星！”
他身体微微前倾，火光在他眼中跳跃，如同燃烧的野心：“这个世界的战争，太原始，太粗糙了！他们的权谋，在我们看来就像小孩子过家家！这就是我们的机会！用我们的脑子，我们的见识，去搅动这潭浑水！只有掌握足够的力量，爬到足够高的位置，才有资格去寻找其他散落的‘变量’，才有机会弄清楚这一切的根源，找到回去的路！”
李岩沉默了，粗粝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白瓷杯壁。张浩的话像重锤，一下下敲在他心上。混乱的异世界，四散的同学，未知的归途……力量！只有绝对的力量，才是破局的关键！
“所以，”他抬起头，目光如同出鞘的刀锋，直刺张浩，“你的意思是，我们联手，先在这黑石城站稳脚跟，然后……吃掉周边的势力？像滚雪球一样？”
“聪明！”张浩赞许地打了个响指，眼中闪烁着棋手看到关键落子时的光芒，“黑石城位置不错，扼守通往西漠和中原的要道，虽然穷了点，乱了点，但潜力巨大。你带来的那些‘沙蝎’，是股悍不畏死的凶兵，正好弥补我现在手上‘新军’经验不足、杀气不够的短板。而我，”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可以提供战略、情报、后勤，还有……这个城主的名分和大义。”
他站起身，走到墙壁上悬挂的一幅巨大、绘制得相当粗糙的兽皮地图前。地图上，用炭笔勾勒出山脉、河流和几个简陋的城池标记。
“看这里，”张浩的手指点在代表黑石城的一个黑色三角符号上，“我们脚下。北边，隔着一片戈壁，是‘灰狼部’，一群只认拳头不认理的蛮子，首领叫兀骨，有勇无谋。东边三百里，是‘青禾镇’，依附于一个叫‘烈风堡’的中等势力，盛产粮食，守备空虚。南边……”他的手指划过一道弧线，“就是那群像苍蝇一样讨厌、盘踞在‘鬼哭峡’的沙匪，据说有几百号人，熟悉地形，来去如风，是块难啃的骨头，也是我们商路的最大威胁。”
他转过身，背对着地图，火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如同一个即将发号施令的将军。
“我这边，”张浩的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评估，“接手了巴尔图和扎罗留下的烂摊子，满打满算，能拉上战场的‘黑石卫’不到三百人，装备老旧，士气低落。另外，我最近用城主府库房里最后一点钱粮，招募了五百青壮，正在用……嗯，一些现代化的队列训练和思想教育进行整编，勉强算是有个人样，但战斗力堪忧，我叫他们‘新军’。”
他的目光投向李岩，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你呢？你的‘沙蝎’？”
李岩也站了起来，走到地图前，粗壮的手指带着风沙的粗粝感，重重地点在黑石城的位置。
“‘沙蝎’，”他声音低沉，带着一股血腥的煞气，“跟我掉下来的核心老兄弟，连我在内，十七个。都是刀头舔血、把脑袋别裤腰带上混的狠角色，见血就疯。另外，沿途‘收编’了一些零散沙匪和活不下去的流民，”他咧了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加起来，大概一百五十人左右。马少，骆驼多。武器就是你看到的那些，弯刀短矛弓箭，还有几架自己改装的破弩。穷得叮当响，但敢拼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图上标注着“沙匪”和“鬼哭峡”的区域，眼中凶光一闪：“不过，老子的人，最擅长的就是沙漠戈壁里打滚，啃硬骨头！你那个新军要是能守住城，给老子兜底……”
李岩的话被门外骤然响起的、由远及近的沉重马蹄声打断！
那声音密集如雨点，带着金属甲叶碰撞的铿锵，如同死亡的鼓点，狠狠砸在城主府厚重的石墙上！地面似乎都在微微震颤！
一个压抑着惊恐的声音在门外急促响起：“大人！扎罗……扎罗大人留下的那队亲卫骑兵！他们……他们不知为何，突然全副武装，在城里巡弋，正……正朝着府邸方向冲过来了！领头的，是百夫长哈鲁！他……他嚷嚷着要见您，质问您为何放来历不明的武装商队入城！”
石室内的空气瞬间再次凝固！
壁炉的火光依旧跳跃，红茶的香气依旧氤氲，但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杀机，已然穿透厚重的木门，弥漫开来。
张浩脸上的闲适彻底消失，眼神锐利如鹰隼，嘴角却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充满算计的弧度：“呵，看来，咱们这位哈鲁百夫长，对前任主子的‘忠诚’，有点延迟啊？”
李岩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发出噼啪的爆响，眼中凶光毕露，如同嗅到血腥的沙狼：“正好！拿他们给老子的‘沙蝎’开开刃，也给你的‘新军’……见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