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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内廷之首。自成祖定鼎燕京,大明十四帝于此执掌乾坤,生杀予夺,国运系于一殿。

自八旗叩关,此地朱批愈密,京畿烽燧连天,肃穆宫阙浸透沉郁凝重,如铁铅压心。

然今日不同!殿内竟溢出沉抑已久的低笑,当值宫监步履间,竟透出如释重负的轻快。

“三百骑!假扮建虏!阵斩莽古尔泰!”

少年皇帝一拳擂在御案,震得青玉茶盏惊跳,清越的碰撞声撕裂了数月来的阴霾。

“壮哉!勇哉!真国士无双!”他眼中燃着久违的炽焰,声音因激动而微颤,

“孙先生!永定门一役,再为朕与诸卿——细说!”

孙承宗目光扫过御座下——

首辅韩爌死死按住膝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兵部尚书王洽面色潮红,呼吸粗重;

英国公张维贤花白须发微颤,胸膛起伏!

每一张脸孔都因激动而绷紧!每一双眼睛,都灼灼如烧红的炭块!

孙承宗心下苦笑。徐承略三百骑换装乱敌,穿阵斩酋之壮举,他已复述三遍!

然殿内君臣,心绪何曾平复?!

便是他自己,胸腔里何尝不是激荡着热血,几乎要冲破这身一品仙鹤补服,与城内隐约传来的欢呼声汇成一片!

自努尔哈赤僭号以来,大明何曾有过如此酣畅淋漓、斩将夺旗的城下大捷?!

便是当年“宁远大捷”,塘报所载,不过“毙伤虏酋数百”!焉能比肩今日——

永定门箭楼鸱吻上,高悬着正蓝旗主莽古尔泰那死不瞑目的头颅!永定门外,后金甲兵尸骸枕藉!

这是以血洗血、从建虏铁蹄下生生撕下的胜利!足以点燃这死气沉沉的帝国最后一丝血性!

孙承宗心中暗叹,幸在乾清宫深禁之内……若教外朝那帮碎嘴御史见了此景,

怕不是要编排他这堂堂中极殿大学士、帝师首辅,成了天桥瓦舍里唾沫横飞、专讲《英烈传》的市井说书人!

定了定神,孙承宗清朗的声音再次响起,穿透殿宇:

“陛下明鉴!徐承略此子,胆魄非凡!三百死士,尽披正蓝旗重甲。

建虏猝不及防,八旗各部混战一团,刀锋所指,竟不知是敌是友!

自相践踏砍杀者,不计其数!其乱象之惨烈,非言语所能尽述……”

随着他的讲述,殿内君臣身躯再次绷紧!

低沉的抽气声、压抑的叫好声,指节无意识叩击紫檀桌案的“笃笃”声、汇成一片压抑的狂澜!

孙承宗说到最后,声音陡然拔高,“徐承略骤马提枪,于万军从中直取莽古尔泰!

长枪裂甲,透体而出!并抢得尸身,掷上永定门城头!建虏望之胆裂,士气尽溃!”

“此一战!”孙承宗须发戟张,声震屋瓦,“阵斩建虏真夷甲兵逾五千!八旗受创惨烈!

乃自老奴僭逆以来,我大明前所未有之大胜!九边震动,三军气为之夺,又为之振!”

他目光如电,扫过每一张因激动而涨红的面孔:“徐承略,年未弱冠!然其之奇谋,身先士卒之血勇,临阵决断之果毅…

锋芒之盛,已如北辰新星,裂云破雾!假以时日,必为我大明擎天之柱,荡平建虏之中流砥柱!”

孙承宗话音落处,殿内落针可闻。

忽有隐约声浪,似沉雷滚过大地,穿透重重宫墙,闷闷地渗入这肃穆殿堂。

这隐约的声浪与鞭炮,是献给永定门悬颅的建虏大酋,更是献给那力挽狂澜的——徐承略!

崇祯闭目,深深吸了口气,仿佛要将这胜利气息吸入肺腑。再睁眼时,锐利的目光扫视众臣:

“如此虎臣,竟非兵部在册?不知何人为朕、为大明,于微末中铸就此等神锋?!”

孙承宗望向窗外开始飘落的雪花,脑海中浮现少年擎枪勒马的惊鸿:

“陛下,老臣查遍五军都督府、兵部职方司…此子,便似从地缝里钻出的修罗,茫茫然无所依循。

便是那三百套正蓝旗重甲…亦如凭空而生。”

崇祯猛地扭头,目光灼向王承恩:“着锦衣卫南北镇抚司!掘地三尺!给朕查出根脚!”

王承恩躬身领命,悄无声息退入阴影。

狂喜稍褪,忧虑爬上崇祯眉梢:“徐承略…勇绝人寰!然…遁走西山…百骑残骑,对三千镶白旗精锐……”

孙承宗缓缓吐出一口白气,声音低沉:“西山层峦,沟壑纵横…是绝地,亦或有一线生机…看他们的造化,也看…天意了。”

殿内灼热的空气瞬间凝固。

英国公张维贤重重踏前一步,声音洪亮却难掩沉重:

“陛下!此役虽斩莽酋,重创八旗,然建虏根骨未损!我四万大明精锐…却已十不存一!

满桂仅率两千残卒浴血退回!此乃伤敌一千,自损八千之局!”

他声音洪亮且沉重,“我大明不怕换命!然京畿空矣!京师危若累卵!”

崇祯的目光骤然转厉,如冰锥刺向兵部尚书王洽:

“王卿!永定门四万将士血染黄沙之时——耿如杞的山西援军,在何处?!”

王洽浑身剧颤,官帽滚落,露出斑白鬓角!他扑跪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

“臣万死!勘合误写‘蔚州卫’,致迟延三日!

昌平驿马疫毙十之三四!紫荆关遇五尺深雪崩……援军抵达,恐晚七日!”

“七日?!”崇祯抓起御案文书狠狠砸向丹墀!“这便是你批的公文?”

纸张散落——前几页尚算工整,中间潦草,末页狂草墨污,显然是困极或慌急时打翻过砚台?

王洽老泪纵横,颤抖着举起布满紫黑冻疮的手:

“自十月建虏破关…兵部昼夜灯火…臣日批急件三百…这手…这字…”

崇祯盯着那斑白鬓角与冻疮手,凌厉目光稍滞。

“传旨!”声音陡转铁血,“通谕各镇援军!昼夜兼程!延误一日者——斩主将!”

孙承宗适时跪地,膝撞金砖:“陛下!山陕援军纵至,难当虏锋!自袁崇焕下狱,祖大寿已率关宁铁骑退守山海关!”

皓首重重叩下,“老臣斗胆!眼下当急诏袁崇焕手书,八百里加急送至山海关。”

年轻皇帝眼中瞬间爆出骇人的怒火,喉咙滚动,“祖大寿……”

张维贤的声音像生锈的刀在石头上磨:“如今祖家军在山海关按兵不动,七道金牌都调不动!

满桂在永定门外死战,他倒好,带着两万关宁军蹲在城里烤火!”

“烤火?”崇祯突然拍案,茶盏溅出褐色的水渍,“他祖大寿坐拥强兵!七道金牌视若废纸!坐视满桂血殉,将士尸横!今敢挟兵要君??!”

“袁崇焕还在诏狱!”张维贤急得跺脚,“那厮上月还一再诉说着什么‘五年平辽’,如今建奴都打到德胜门了!”

窗缝漏进的雪粒落在“拥兵自重”的朱批上,崇祯突然抓起塘报撕成碎片:

“传旨诏狱!赐袁崇焕笔墨!令其手书祖大寿——三日内,关宁铁骑不至京畿...”

冰冷的目光扫过群臣“诛其九族!寸草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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