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撕扯着牛皮大帐!铁索勒紧的牛皮帐顶鼓如怒帆。
帐内祖大寿按剑危坐,诸将甲胄凝霜,焦躁不已。
祖大弼突然拍裂案几,甲叶震颤的“哗哗”乱响:
“徐承略千骑就敢吞阿巴泰三千正蓝!咱关宁军都是娘们儿?”
朱梅按刀前踏半步,张宏谟眉棱暴起,其余诸将亦是佩刀出鞘,目光灼灼的盯着祖大寿。
何可纲指尖戳向左安门位置,进一步说道:“孙阁老要斩祖宽,是真敢斩!”
“出兵?”祖大寿霍然起身,猛地掀开帐帘,营外镶蓝旗的铁甲映入眼帘,“出营三里就是鬼门关!”
回头环视众将,“非我不愿,实不忍儿郎折损过重!”
何可纲佩刀在桌案上砸出闷响,“将军护儿郎,天子銮驾谁护?京畿百姓谁护?”
祖大寿身型猛的僵住,怔怔看着何可纲,嘴角抽动,忽的用手拍打头上铁盔,懊悔道:
“若非将军提醒,祖大寿险酿大祸!”
言罢,忽然拔剑,霜甲映着寒芒暴起,“传令,出兵左安门——镶蓝旗若敢阻拦,血战!”
沉寂的关宁铁骑轰然出动,惊动了三里外的镶蓝旗。
阿敏狼眼扫过,嘴角扯出刀疤似的笑,鼻孔喷出的白气令金刀蒙上一层霜寒。
“关宁铁骑?老子马蹄下的碎骨渣而已。”
“杀!杀!杀!”
阿敏金刀猛地斜劈向天,镶蓝旗甲浪翻涌如裂冰,刀芒碾碎漫卷的朔风,踏雷般撞向关宁铁骑。
关宁铁骑此次驰援京师,只有九千铁骑,其它兵种并未随行。
祖大寿等关宁将领既已决议出兵,便抱定死战之心。
一则城门告急,各处皆在死战,关宁军岂能独善其身?
二则更是憋着一口气,凭什么徐承略能屡挫后金?作为九边最为精锐的关宁铁骑却要甘居人后!
是以,看到镶蓝旗携排山倒海之势压来。
祖大寿抽出鎏金云纹腰刀,虚空前指,刀身刻有的“忠勇”两字铭文,划出一道银线。
“斩镶蓝,屠建虏,死战!”
九千铁骑炸开龙吟怒吼,长矛如林斜指,玄色怒涛迎着镶蓝旗撞了上去!
许是这个时代最为强大的两支铁骑,如怒涛般撞在一起,顿时掀起惊涛骇浪。
没有花哨动作,就是硬碰硬的撞击,枪出如林,刀出似雪,完全是冷兵器的巅峰对决。
甫一接触便杀的天地变色,怒云翻滚,厮杀声盖住了城门激战!
京师南城三门——左安、永定、右安,尽陷血海。后金军如疯似狂,驱蒙古仆从军尸堆成阶,前仆后继的攻城。
明军初战告捷,锋芒正盛,胸中积郁尽化死志,倚坚城浴血死战。
杀声裂空,血溅城垣!如今战火又燃至东城广渠门下!
此战之酷烈,堪称明与后金交兵以来所未见!
自老奴起兵,克沈阳、陷辽阳、攻宁锦,后金铁骑何曾似今日这般驱血肉为梯,以颅骨叩城!
蒙古骑兵善骑射而短于攻坚,城下尸首已叠成肉梯,仍悍不畏死浴血登城。
蒙古悍卒用蒙语咒骂着自家的火炮,只是与城头对轰数轮便哑了火。
蒙古悍卒的利爪,终究撕开了城防缺口!
城头血战中,两道浴血身影如礁石裂浪,硬生生将面前的敌潮一次次砸碎!
正是蓟州总兵麻登云与尚未赴任的山海关总兵黑云龙!
满桂与后金的永定门之战,二人力竭被俘。纵使朝廷用莽古尔泰尸首换回性命,归京后却尽遭白眼。
二人整日借酒消愁,却浇不灭屈辱,唯有利刃能洗刷!
此刻,二人眼底燃着火。徐承略阵斩镶黄旗、瓮城全歼正蓝旗,原来八旗铁骑亦可碎!
长刀劈砍间,积郁的愤懑化作癫狂战吼,这头颅,终是铮铮明骨!
“老黑!”麻登云嘶吼着格开三柄弯刀,却见黑云龙深陷重围,血浸战袍。
他猛旋腰身劈翻两人,后背空门顿时爆开两道血口!
他顾不得剧痛,奋力撞进敌群与兄弟脊背相抵:“并肩!杀透这群豺狼!”
刀光卷过,尸骸坠城。两人拄刀喘息,相视大笑——满身敌血,便是最好的勋绶!
什么总兵虚衔?能在此处斩尽胡虏,当一小卒亦快哉!
笑声未歇,一支冷箭毒蛇般噬向麻登云咽喉!
“麻兄——!”黑云龙目眦欲裂的嘶吼中,箭镞已没入颈间。
麻登云身躯剧震,染血的嘴角却兀自扬起。
他死死攥住箭杆,喉间血沫翻涌着迸出最后的低吼:“值…了!此身…无愧…大明!!”
魁伟身躯轰然倒坠,如陨星砸入城下尸山。喉间热血喷溅处,那支透颈的箭羽仍在颤动。
“麻兄——!”
黑云龙剜心般的嘶吼撕裂硝烟,染血的双目死死钉住城下。
那具深陷尸骸的躯体,此刻竟比端坐庙堂时更巍峨!
黑云龙反手扯下破烂披风,抡起卷刃腰刀,嘶吼着扑向敌潮。
徐承略的淬鳞枪将最后一名蒙古悍卒挑飞,尸体撞上女墙。
他看向孙承宗,脑海里早记不清这是后金军的第几波攻势。
孙承宗扶剑的手还未松开,便见传令兵喉结滚动:
“右安门外,三千陕西边军被岳托镶红旗绞杀——血没马镫!”
老督师扶剑的手骤然收紧,唇畔血色褪尽时,传令兵下一句让他瞳孔骤缩如刃。
“广渠门……祖将军的关宁铁骑折了三成,犹在死战,已有不支之相!”
老督师霍然转身,看向广渠门冲天的烟尘,开口道:“传令祖大寿!撤回营盘!”
徐承略皱眉,“督师,关宁军与镶蓝旗绞作一团,恐退之不易,某当助之!”
言罢,转身欲走,却被老人一把拉住,“伯衡且慢!遣...遣旁人去便可!”
于孙承宗而言,此战已功成,没必要再让徐承略出城冒险。
“此战已断建州三指!若为贪功反折伯衡...”
老督师喉头滚动,字字淬血:“便是剜大明心腑!”
徐承略甲胄铿然一振:“关宁铁骑乃辽东命门!末将不去,谁堪破阵?!”
孙承宗瞳孔骤缩。八旗铁蹄踏碎辽疆的惨景掠过心头。
徐承略所言确如利锥!旁人闯阵,非但救不得关宁军,反要沦为献祭之牲!
广渠门骤起的马嘶如刀劈来!老督师猛然攥住徐承略护腕:“活着回来!此令重于泰岳!!”
“督师勿忧!”徐承略话落,人已飞身上马。
身后飘来铿锵之声:“朱可贞、高敬石、王来聘、潘云腾、石敬岩——率骁骑随我裂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