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金大营,北风卷着黄尘草屑拍打着黄龙旗,旗面破洞里漏出呜咽声。
三十七个牛录(每牛录300人)的骨灰坛垒成京观。
最顶端的陶罐裂了道缝,寒风掠过时发出鬼哭般的惊啸!
中军大帐内,阿敏抬脚踢翻炭盆,火星子溅到济尔哈朗铁甲上。
这位永远与汗位无缘的贝勒,此刻眼中翻涌的戾气似要将牛皮大帐灼穿。
他指着帐外嘶吼:“三十几个牛录,整整万人折在北京城下。”
阿敏猛然转身,他盯着皇太极的目光不再是昔日的君臣相惜。
“我建州儿郎的血,不是给你铺汗位的红毯!”
阿敏的怒吼让帐中气氛压抑,诸贝勒按剑沉默,皇太极面色阴沉如水。
后金入关势如破竹,席卷京畿。诸贝勒对皇太极的兵威谋略震服不已,皆俯首称臣。
然徐承略三战连捷,斩落建州精骑万余,令诸贝勒心生分歧。
连日来,诸贝勒一直为去与留争论不休。有人贪婪想继续劫掠,有人满足想返回辽东。
阿敏的怒吼,似乎预示着又一次争吵的开始。
如今四大贝勒只余皇太极、阿敏与代善三人。
眼见皇太极、阿敏二人僵在当场,两红旗主代善急忙出面打圆场。
他踢了踢脚下一块火红的木炭,扭头冲帐外吼道:“都瞎了吗?”
两名护军战战兢兢,急忙将散落一地的炭火清走。
重新燃起的炭盆“啪“地炸起火星,代善迈步时甲叶撞的乱响。
他粗粝的手掌重重拍在阿敏吞肩兽甲上,豪爽一笑:
“辽东浑河血战时,镶红旗折了七个牛录,老子眼皮都没眨!”
皇太极忽然抓起身旁箭囊,哑声道:“阿敏兄弟可还记得?当年浑河激战正酣时……”
汗王抽出支秃羽箭,“你替我挡住戚金射来的这支箭,箭杆还留着。”
阿敏闻皇太极说起旧事,喉头滚了滚,终是未再发声,冷哼一声退至一旁。
阿巴泰见气氛缓和下来,摩挲着从遵化知府身上剥下来的腰间玉带。
“四哥,咱们破了六城十三县,掠得金银够建十座沈阳城。
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油水,不如返回辽东吧!”
岳托也是迈步而出,忧心道:
“明廷援军陆续抵达,关宁铁骑于广渠门外结营!其势渐聚,我军须早做筹谋!”
皇太极听后,用匕首慢条斯理挑着灯芯,讥笑一声:
“祖大寿的九千骑兵在我八旗勇士面前,马尾巴都打哆嗦。
我军不去攻击他就自求多福了,焉敢异动!”
忽的将匕首拍在桌案,“徐承略与我建州血仇滔天!不将此人除去,本汗岂会轻易退兵!”
他环视帐中众贝勒,斩钉截铁道:“凡碍我后金霸业者,必除之而后快。
戚家军的血浸过河滩,白杆兵的血染红过甲胄。这些骨头再硬,终是被我八旗碾为齑粉!
现在——轮到他徐承略的血,来祭我后金的刀!”
“徐承略”三字刚落,满帐的贝勒、额真注意力顿时被转移,手按剑柄,指节捏得咔咔作响。
这狗贼的名字,能让每个后金勇士的骨血都煮开了!
多铎突然抽刀劈碎酒坛,满帐酒香弥漫,咬牙切齿道:
“那贼子缩在北京城里当王八,难道要八旗儿郎用牙齿啃城墙?”
其余贝勒、额真攥紧了腰间的刀柄——好似下一刻便要将徐承略砍为肉泥。
可京师城门的那道铁闸,便死死的压住他们拔刀的手。
皇太极盯着案头未动的腊味拼盘,指节捏得泛白。“想在本汗眼皮子底下过年?”
他突然抓起鎏金香炉,朝冻硬的青砖砸去,香灰溅落满地,
“图鲁什!”
镶黄旗前锋统领刚要跪地,便被一声断喝钉在原地:
“带你的白甲兵,把昨日斩的三十颗人头,全插在永定门箭垛上!
叫徐承略隔着城墙,也能看清汉人百姓的喉管是怎么被割开的!”
大汗猛然起身,炭火剧烈摇晃,将他投在帐幕上的影子扯得老长:
“他若敢开门——”
手掌重重砸在舆图上,“便叫镶黄旗踏平他的拜年鼓,正白旗绞碎他的桃符!
纵是过年,也要让这贼子的血,染红北京城的每一块城砖!”
忽西北方向的爆竹声断断续续飘来,像寒夜里几点虚浮的灯火。
“京师富户?居然有心思放鞭炮!”皇太极突然攥紧刀柄,
“等老子踏破这城墙,叫他们的爆竹灰,都给我八旗儿郎祭刀!”
说完这些,大汗不再言语,转身背对众人,手指却摩挲着袖中那支秃羽箭。
八年前浑河血战,正是这支戚家军射来的箭,让他看清了汉人骨子里的硬气!
除夕的爆竹声照往年稀碎不少,此皆后金围城所赐。
明日便是元日,离崇祯三年只有两个时辰。
暗夜中,徐承略手中令箭“咔”地劈断灯芯,六千宣大军,正被他从德胜门拽至永定门!
到达永定门后,徐承略的第一条军令便是军中禁酒。
空气中飘来年夜饭里夹杂的酒香,惹得高敬石喉头止不住滚动,忍不住频频深吸气。
有军卒就着饺子汤偷偷舔舐酒壶,却被巡营官一鞭抽碎陶壶,混着残酒的饺子汤泼洒在冻土。
五更爆竹声碎在牛皮帐上时,徐承略掀开眼皮。
林嶂端着冒热气的瓷碗进来,饺子在辣子汤里打旋:“督师,弟兄们都在吃!”
“告诉弟兄们敞开肚皮吃。”徐承略咬破面皮,汤汁烫得舌尖发麻,“另外吃完不用演武!”
“不用演武?”林嶂以为自己听错了,疑惑求证。
徐承略用筷子敲在林嶂铁盔上,“你个夯货!是想告诉城外的建虏,永定门增兵了吗?”
林嶂猛然醒悟,六千悍卒演武,那喊杀声怕不是传到十里之外。
“是”,林嶂憨笑应诺,撒腿跑出帐外。
徐承略进入中军大帐时,看到诸将早已按剑立于两旁。这些悍将养了段时日,杀伐之气愈烈。
“参见督师!”甲胄撞击声如金戈相击。
徐承略将腰刀横置案上,玄色山文甲压得虎皮椅吱呀作响。
甲叶碰撞声中,高敬石踏步而出,洪亮嗓音震的帐幕轻颤。
“督师,何时出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