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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进的院子,亭台隐于回廊转角,楼阁相望于花墙深处。

古香古色间,又透着江南的灵秀韵致,却是将南北景致巧妙的融合在一起。

王承恩带徐承略大致看了一下这四进宅院,然后回到内宅的荷花池处。

老太监靴尖碾碎冰面上的枯荷梗,话里带着三分唏嘘:

“万历年间,李总戎虽鲜少栖身此宅,然宅邸却门庭若市,誉满京华,贵胄庶民皆仰之。”

徐承略看着池中冻结的残荷断梗,方才脑海中那辉煌与陨落的画面与眼前景象重叠。

碧蹄馆血战的烽烟,萨尔浒漫天的风雪,府邸落成的喧闹,最终都归于这冰封死寂的一池枯槁。

他神色肃穆到了极致,面朝皇城方向,抱拳当胸,声音沉凝如铁,穿透凛冽寒风:

“臣徐承略,叩谢天恩!此身既许社稷,惟愿以辽东雪洗刀,燕山月照甲,

护疆土、彰天威,守黎庶安泰,报君恩于九阙!李总戎前车之辙,萨尔浒殷鉴不远!

臣…必枕戈待旦,惕厉奋发,不负此宅‘砥柱’之名,不负陛下擎天之托!”

王承恩笑着点头,徐承略不仅智勇双全,只是这份心性,朝中公卿便多有不及,怪不得皇爷对他如此恩宠!

脑海中思忖着,已是迈步来到正厅,他圆润的手指掀起红绸。

两个暗红木箱里堆满带“内府”戳记的官锭,炭火映得银面灼目。

十名素色宫装侍女垂手侍立,青丝被寒风吹得凌乱,却连抬手捋发的动作都整齐划一。

“万岁爷翻了半日内库账册才凑出这些,不同于朝堂赏赐,这是万岁爷特地单独的恩赏。

连同这十名宫女亦是万岁爷为你亲自筛选的。”

徐承略心中沉甸甸的,只是这份恩宠,唯有结草衔环,鞠躬尽瘁,以报君恩了!

老太监掸去徐承略肩甲上一粒雪,眼角瞥向皇宫方向,褶子堆出笑意时,露出洁白的门牙:

“该谢你的是老奴,自后金军入关以来,宫里再没听过那般爽利笑声。”

蟒袍下摆扫过连廊木板时,北风掠过。

王承恩有些佝偻的背影在青砖灰瓦下渐缩成墨点,唯有沙哑笑声随风荡来:

“明日正阳门大街上马蹄金鞍,夸官游街时,伯衡可别穿这身旧甲……”

翌日晨光,正阳门前鼓撼云霄。徐承略勒马红绸,身披绯色官服,高敬石等人盔明甲亮,紧随其后。

八名力士肩扛“徐承略荡虏”鎏金牌匾,气宇轩昂。

“起——锣——”礼部老吏破锣嗓撕开晨雾。

霎时七十二面牛皮鼓撼动,鼓槌落处,围观百姓振臂高呼,声浪直冲云霄。

礼部主事捧着诏书高诵:“宣府总兵徐承略忠勇无双……”

话音早已淹没在百姓的欢呼浪潮中。

百姓拥挤向前,目光火热的盯着那道绯红身影,那是他们心中的擎天柱石。

“徐将军!看!是徐将军!”嘶哑的呼喊点燃了整条街巷!

京畿百姓,自嘉靖朝俺答汗铁蹄踏破京郊以来,已安享太平八十载。

谁曾想,建虏八旗的屠刀,再次让他们感受到了血腥!

官军一溃千里,往日威风的“老爷兵”,只留下满城惊惶与绝望。

百姓恨建虏凶残如豺狼!怒官军无能似朽木!这口郁结的恶气,几乎要撑破胸膛!

直到徐承略横空出世!永定门枪挑莽古尔泰!浑河吞镶白,一线天焚镶黄!

让百姓生出从未有过的酣畅!从未有过的扬眉吐气!

此刻,这缔造了奇迹的少年战神就在眼前!

人群彻底疯了!踩落的鞋履,挤散的包裹,孩童的虎头帽在空中翻飞。

无数手臂竭力向前伸展,只为能更近一寸,沾一沾那绯红袍角上的冲天煞气与不世荣光!

而往日让人惧怕的锦衣卫缇骑,今日却是满头大汗,狼狈不堪的拦着欲冲向前的百姓。

欢呼呐喊声,随着游街队伍的前行,如浪潮般向前涌去。

蒸饼摊老刘头支着油乎乎的围裙挤在人群里。

他身后卖头绳的赵寡妇踮着脚,簪子上的银铃铛叮当乱响。

整条街筒子挤得汗巾子都拧出水来,却都伸着脖子等那匹枣骝马。

“徐将军过德胜门了!”不知谁扯着嗓子嚎了声,人群顿时像沸水泼进油锅。

泼辣女子喜道:“徐将军比关帝庙的泥塑还威风!”

满街哄笑中,徐承略耳尖微红,百姓的热情竟比八旗的利刃更令人难以招架。

有个跛脚老卒突然捶胸哭喊:“天杀的建虏!徐将军该配八人抬的亮轿!”

“入他娘!老子明天就去德胜门处投军!”粮铺伙计大牛捶着墙砖吼,震得瓦当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

七十二面鼓声里,茶楼凭栏处忽飘下杏色绢帕,正落在淬鳞枪尖。

徐承略抬头望去,阁楼窗后闪过芙蓉色裙裾。

身后高敬石咧嘴,“这已是第九十八个绢帕!”

人群喧嚣如沸粥,锦衣卫缇骑汗透重衫。

人群喧嚷声中,一只枯瘦的手猛地戳向街心,指向徐承略和王来聘。

“三爷您瞧!就那俩骑红马和黑马的!”

泼皮李二的唾沫星子溅在三爷宝蓝色锦袍上,他浑然不觉,伸头凑近主子耳根。

“去年八月廿三,他俩当着半条街坊的面,把您亲笔画的押契撕得雪花似的!

不仅那小小酒肆没得到,小的……”

指节抵在太阳穴狠狠一敲“小的这里还被那黄脸军汉用算盘砸出疤!”

泼皮口中的三爷,乃是当朝礼部尚书温体仁的侄子——温致宁。

温致宁细长的眼皮掀起,徐承略红色披风上金线绣的麒麟纹,让他有些失神。

随即,说出的话像从牙缝里挤出的一般:“徐...承...略?纵是绯袍加身又如何,左右不过一个丘八罢了!”

他忽然嗤笑一声,手掌按在李二肩头,“去,把西跨院地窖里那坛二十年的梨花白启了。”

温致宁喉结滑动,望着渐行渐远的仪仗队眯起眼。“明儿晌午,请我伯父尝个新鲜。”

檐角冰凌折射的冷光,恰落在他唇边一抹未散的阴冷笑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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