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燃烧的松脂原木裹着火油,自高空狠狠砸进谷底。
‘嗤啦!’积雪遇高温汽化,腾起大片白雾;
火油如岩浆般从裂缝中淌出,在雪面铺展成燃烧的‘火河’。
白雾与火光交织,将谷底映得如同炼狱。
图赖镶铁护腕砸塌一名后退的戈什哈,骨裂声淹没在人喊马嘶中!
“灭火!快灭火!”他咆哮如雷,金刀挥舞。
人海疯涌向火源,铲起的雪浪此起彼伏砸下。
嗤啦!嗤啦!爆腾的白气连成一片雾海!火舌非但不灭,反窜卷出毒烟如黑龙翻滚!
有悍卒扒下铁甲压火,骇!甲叶反窜起火苗,慢慢扭曲变红!热浪逼得人墙踉跄后退。
轰!轰隆!轰——!
燃烧的巨木络绎不绝砸入人海!有的悍卒被砸的骨肉横飞,便是不死,也变成火人!
飞溅的火油泼溅开来——“啊!”“呃啊!”沾衣即燃的惨嚎此起彼伏!
火人翻滚,焦臭弥漫,火星四溅引爆更大混乱!人群如炸窝蚁群,推挤践踏,混乱不堪!
峰顶,林嶂与众人将燃烧的巨木掀下山崖。谷底火海翻腾,癫狂的笑声在风中炸裂。
林嶂大笑着,牙关却咬得咯咯作响。
火光里,村口老槐的幻影在晃!枝头那抹素色身影,被山风吹得轻轻撞着树干。
一下,又一下。无声。
一滴浊泪砸进火把,“嗤”地化作青烟。
“秀娘——!”他喉咙撕裂般咆哮,手臂筋肉暴突,将火把如标枪贯入深渊!
“看这火!看这几千条狗!都下去——给你垫脚!!”
穿着镶红旗甲胄的三十多名猎户,脸上的狂笑凝固了。
没有人再出声,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呜咽。
火光映照下,脸上无声滚落着滚烫的浊痕。
他们沉默地拾起火把,点燃,一支支裹着无声的恨与恸,狠狠掷向炼狱。
王来聘用刀将燃烧的圆木挑入谷底,“你们这些鞑子,大明不是你们想来就来的地方!”
“啊……”一道寒芒自谷底带着厉啸奔至面门,王来聘惊呼一声,急忙摆头。
寒芒在他的脸颊留下一道血槽,带着他的铁盔飞向半空。
潘云腾见状,一把将他拽至身后,厉声道:“来聘兄!莫要探头!”
王来聘喘着粗气,抹了把冷汗,心有余悸地点点头。
图赖仰望险峰,恨恨的收起铁胎弓,差之毫厘便可射落那名魁梧明将。
他知道即便射杀一两个明军亦无关大局,只是垂死挣扎罢了!
只是可惜这些镶黄精锐就要葬送于此,平白为八旗境内增添无数白幡。
悍勇的镶黄旗面对滚滚浓烟与炙热火焰,再也无法强装淡定,慌乱逃避。
然谷口已被封死,五千精锐又能逃到哪里去。
镶黄旗战马燃烧的尾鬃在浓烟里划出血色弧光。
披甲骑兵如困在琉璃罩中的金蝉,铁蹄叩击岩壁的脆响混着甲片爆裂声,在峡谷织成一首葬旗挽歌。
镶黄铁骑慌乱的在谷中乱窜,自相践踏间落马无数。却也好过被浓烟呛死,亦或者被火焰活活烧死。
图赖横握金刀,猩红的眼眸带着无尽懊悔与不甘,仰天大喊一声:
“图赖愧对大汗知遇之恩,今误中贼子奸计,唯有一死报之。”
图赖的金刀抵住喉头,雪亮刀身正映出身后炼狱翻腾的火光——
恍惚间,那火光扭曲成了广宁行营里跳动的烛影。
帐内弥漫着药石与血污的焦苦味,那是大汗重伤垂危的夜里。
阿玛(额亦都)枯槁的手从阴影中伸出,把冰冷的铁胎弓死死压在他肩头,声音嘶哑却如金石迸裂:
“记住…爱新觉罗的鹰,绝不苟活于平地,只配死在悬崖上!”
刀锋入肉半寸,剧痛反而让耳畔嘶鸣清晰起来。
他听见出征前夜,长子挥动木刀劈砍草靶的脆响声,竟盖过了耳畔战马的悲鸣与火焰的爆裂。
原来人在咽气前,魂灵真会顺着血爬回故乡。
血花迸溅处,图赖铁躯轰然坠马。
这是几日来,后金继莽古尔泰、图尔格后,阵亡的第三名重要将领。
一线天峡谷,百丈高的烟柱被热浪扭曲成螺旋状。
裹挟着火星黑烟的旋风卷起未燃尽的箭杆,化作漫天赤色流萤。
自谷底腾起的焦香味慢慢扩散于层层山峦。
大火足足烧了半日,一直燃到夜间戌时三刻,漆黑如墨的夜幕亦为之退避。
夜不收王疤脸趴在雪丘后,眉毛凝着霜雪。
一线天谷口腾起的黑烟让他手一抖,瞳孔里闪过半片烧焦的镶黄旗。
震惊与狂喜让脸上疤痕愈显狰狞,他连滚带爬的扑向战马,茫茫风雪中,向京师疾驰而去。
……
后金牛皮大帐内,皇太极手指摩挲着牛皮地图,旁侧镶黄旗残雪战报堆了十来道。
帐外每隔一刻便有马蹄踏雪声,探马滚落鞍桥的响动比沙漏更准。
“报!图赖大人已突破一线天谷道北口!”
“报!蒙古轻骑折了三百,徐贼退守南口!”
正黄旗侍卫捧着铜盆接住大汗捏碎的瓷杯,血珠混着茶渣滴在“喀喇沁部”四个朱砂字上。
图赖第十八次派来的探马下去良久。
皇太极在申时三刻突然起身,镶铜护腕撞得桌案歪斜:“为何没有申时三刻的军报?”
代善一步踏出,抄起金盔,“大汗,我去查个明白……”
谷底飘来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焦臭味,那分明是熬干了血肉的油脂气息,竟诡异地混着一丝赫图阿拉祭祖燎牲时才有的、熟透了的肉香。
代善的指甲抠进岩缝,碎石混着冰碴刺入掌心。
十年前萨尔浒的血河都没让他颤栗至此。
彼时明军的火铳打在棉甲上像雨打芭蕉,哪似今日这焚天烈焰,竟把八旗儿郎熬成了灯油。
谷底飘来的人油焦香里,分明混着赫图阿拉祭祖时的燎猪味。
正红旗铁骑在身后发出饿狼般的低吼,代善状若癫狂,
“徐贼,八旗不诛你,誓不罢休!”
后金大帐,皇太极突然扯断脖间东珠,一百零八颗珍珠砸在牛皮帐上如冰雹。
正红旗戈什哈跪着捧上代善的狼牙箭:“一线天谷口……堵死了。明军在西山树起七丈旗杆,上书……上书烧尽鞑虏……”
皇太极掌中瓷杯早已碎成齑粉,血水混着茶渣在羊皮地图上漫出蜿蜒血溪。
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反而是心窝处疼得厉害!
帐内气氛冷如刀霜,阿济格突然抽出腰刀劈断立柱,刀锋在寒风中发出饿狼般的嘶鸣:
“自父汗起兵,何曾让人把战旗当柴烧?”
甲片随着他的怒吼叮当作响,“那徐承略莫不是三头六臂?屡创我八旗勇士!”
多尔衮靴尖碾过烧焦的战报,纸灰在冻土上印出“镶黄旗”三个残字:
“我的镶白旗在浑河喂了鱼虾,如今四哥的镶黄旗却成了西山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