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朕的崇祯风物志 第9章 惊弓之鸟

作者:早日谪居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7-08 16:54: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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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西暖阁的灯火,在深沉的夜色里摇曳着,将室内陈设的阴影拉扯得如同扭曲的鬼魅,投射在冰冷的金砖地上。浓得化不开的药味混合着一种衰败腐朽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角落。朱由检(崇祯)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筋骨,深陷在锦褥之中,脸色在昏黄烛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死气沉沉的灰白。他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只有胸口的锦被随着那微弱的气息极其缓慢地起伏,证明着这具躯壳尚未彻底冰冷。

太医们早已被屏退,只留下王承恩如同守着最后烛火的守墓人,枯守在榻边。他浑浊的老眼布满血丝,目光死死锁在朱由检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双手紧紧交握在身前,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暖阁内死寂得可怕,只有烛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如同丧钟的倒计时,一下下敲打在王承恩的心上。

陛下…真的只是“惊厥”吗?

那“太祖托梦”时的字字泣血,那投向倪元璐的、裹挟着滔天恨意与帝王意志的绝命投枪…那之后骤然爆发的、如同被无形巨力扼杀般的“昏厥”…这一切,都透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精心策划的决绝!王承恩毫不怀疑,陛下为了演这出戏,为了将倪元璐逼上那条不归路,甚至不惜…真正将自己推到了濒死的边缘!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近乎殉道般的悲壮感,将王承恩紧紧攫住。他知道,风暴并未因陛下的“倒下”而平息,反而正以更狂暴的姿态酝酿着!魏忠贤那双阴鸷的眼睛,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丝异常!倪元璐…那个被陛下强行推上风口浪尖的清流翰林,此刻又面临着怎样的凶险?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缓慢爬行,每一息都如同在滚油中煎熬。

“吱呀——”

暖阁门被极其轻微地推开一道缝隙,依旧是那个如同幽影般的“泥鳅”。他像一阵无声的风滑入,对着王承恩做了个极其急促而复杂的手势,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惶!

王承恩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瞬间停止了跳动!他强压着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惊呼,踉跄着扑到榻边,俯下身,用只有朱由检能听到的、如同垂死呻吟般的气声,急促地禀报:

“陛…陛下!…‘泥鳅’…急报!…倪…倪大人…出事了!”

软榻上,朱由检那如同被冰封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吏部…吏部值房…东厂的人…把…把倪大人堵在里面了!…带头的…是…是理刑百户许显纯!…他们…他们拿着几份卷宗…硬说是…说是倪大人刚接手的吏部旧档里有…有‘悖逆’之语!…要…要当场查问!…倪大人…倪大人被他们…围住了!”王承恩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愤怒!

许显纯!东厂理刑百户!魏忠贤门下最凶残、最酷烈的爪牙之一!臭名昭著的“五彪”之首!落在他手里的人,不死也要脱几层皮!他们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如此迫不及待!在倪元璐刚刚上任、尚未熟悉吏部事务的当口,就用如此卑劣的构陷手段,直接堵在值房内“查问”!

这哪里是查问?这是赤裸裸的恐吓!是警告!是魏忠贤对陛下那场“任性”任命最直接、最凶狠的反击!更是对“太祖托梦”那诛心之言的疯狂反扑!

朱由检藏在厚重锦被下的手,瞬间攥紧!指甲深深刺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头那焚天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魏忠贤!好快的手!好毒的心!他这是要杀鸡儆猴!要用倪元璐的血,来浇灭他朱由检刚刚点燃的第一点星火!也是在试探!试探他这个“病入膏肓”的皇帝,对此事会有什么反应!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锥,狠狠刺穿了朱由检强行维持的“濒死”伪装!他必须做出反应!立刻!否则,倪元璐必死无疑!他苦心孤诣布下的第一枚棋子,将瞬间化为齑粉!

“陛…陛下?”王承恩看着榻上依旧毫无动静的皇帝,急得几乎要哭出来,“…倪大人他…他怕是撑不住啊!那许显纯…就是个活阎王!…”

就在这时!

“呃…嗬…嗬嗬…”一连串极其诡异、如同破风箱被强行拉扯般的、急促而痛苦的喘息声,陡然从朱由检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他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瞳孔却并非聚焦,而是呈现出一种极致的涣散和空洞,如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翳!他的眼珠在眼眶里疯狂地、毫无规律地转动着,速度快得惊人!脸上的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扭曲!嘴唇哆嗦着,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涎水顺着嘴角不受控制地流淌下来!

“陛…陛下?!”王承恩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景象吓得魂飞魄散!这…这绝不是装的!这分明是…是真正的癔症发作!是心神崩溃的表征!

朱由检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猛地从锦褥中弹起!他不再虚弱,反而爆发出一种病态的、狂乱的力量!他双手死死抓住胸前的衣襟,仿佛要将自己的心脏挖出来!喉咙里的“嗬嗬”声变成了凄厉的、如同夜枭啼哭般的尖叫:

“…火!…火!…太祖爷!…饶命!…饶命啊!…蛇!…好大的蛇!…缠住朕了!…咬朕!…啊——!”

他一边凄厉地尖叫着,一边如同疯魔般在榻上剧烈地翻滚、挣扎!厚重的锦被被他蹬开、踢落!他双手胡乱地在空中抓挠着,仿佛在与无形的火焰和毒蛇搏斗!身体撞击在床榻的木架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陛下!”王承恩哭喊着扑上去,想按住疯狂挣扎的朱由检,却被一股巨大的、混乱的力量猛地推开,踉跄着摔倒在地!

暖阁内的动静瞬间惊动了外面守候的太医和小太监!门被猛地撞开!几名太医和惊慌失措的小太监冲了进来,看到榻上那状若疯魔、嘶声惨叫、翻滚挣扎的皇帝,全都吓得面无人色!

“快!快按住陛下!”

“针!拿针来!定惊安神!”

“参汤!参汤吊住元气!”

太医们手忙脚乱地扑上去,七手八脚地想要按住癫狂的朱由检。朱由检的力量大得惊人,嘶吼声凄厉刺耳,手脚疯狂地踢打抓挠,如同被困的野兽!一名太医的官袍被他撕开一道口子,另一名太医脸上被抓出几道血痕!场面混乱到了极点!

就在这混乱不堪、如同炼狱般的景象中,暖阁门口,不知何时悄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大红蟒袍,玉带束腰,身姿挺拔。魏忠贤!

他如同融入阴影本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那张刻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细长的眼睛微微眯着,如同最冷静的猎手,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穿透混乱的人群,精准地、死死地锁定在榻上那癫狂嘶吼、翻滚挣扎的少年帝王身上!

他看得极其仔细!看朱由检那涣散空洞、疯狂转动的眼珠;看他脸上不受控制、扭曲抽搐的肌肉;看他嘴角流淌的涎水和那因恐惧而扭曲的表情;看他那毫无章法、却带着病态力量的疯狂挣扎;看他喉咙深处发出的、绝非人力可以模仿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凄厉哀嚎!

没有悲伤,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极致的、冰冷的审视!

混乱持续了足足半盏茶的时间。在几名太医拼尽全力,用银针强行刺入朱由检几处大穴后,榻上那癫狂的挣扎才如同被抽去了所有力量般,骤然停止!

朱由检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瘫倒在锦褥之中。双眼翻白,口吐白沫,浑身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只剩下极其微弱、时断时续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那副模样,比之前任何一次“昏厥”都要凄惨可怖!仿佛真的被无形的火焰和毒蛇,抽干了所有的生命力!

暖阁内,一片狼藉。太医们个个气喘吁吁,惊魂未定,脸上身上都带着狼狈的痕迹。王承恩瘫坐在地上,老泪纵横,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魏忠贤依旧静静地站在门口,如同一个局外的看客。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从榻上那具仿佛失去灵魂的躯壳上缓缓移开,扫过惊魂未定的太医,扫过狼藉的地面,扫过那些散落的银针和打翻的药碗…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为首那名须发皆白、脸色煞白的老太医身上。那老太医正是之前数次为皇帝诊脉、定下“忧思惊悸”结论的院判。

魏忠贤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冰冷的、毫无温度的眼神,静静地看着老太医。

那目光,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老太医的心上!他浑身一个激灵,瞬间明白了九千岁的意思!这是要他给个说法!给一个能解释眼前这恐怖景象的说法!

老太医的额头瞬间布满了豆大的冷汗!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声音带着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颤抖:

“…回…回禀九千岁!…陛下…陛下此症…非…非比寻常!…乃…乃惊悸过度,五内郁结,邪祟乘虚而入,直犯心窍!…已…已非寻常药石针砭可及!…此乃…此乃‘离魂惊怖’之恶症!…稍有不慎…便…便可能神魂离体…万劫不复啊!”他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出了“离魂惊怖”四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惧!

离魂惊怖!

神魂离体!万劫不复!

这几乎是给皇帝判了“失心疯”,而且随时可能毙命的死刑!

暖阁内瞬间死寂!所有太医和小太监都吓得噤若寒蝉,连王承恩的哭声都戛然而止!

魏忠贤依旧面无表情。他捻动着手中的沉香木佛珠,目光再次投向榻上那无声无息、如同油尽灯枯般的躯体。那目光深沉如古井,看不出丝毫波澜。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冰冷威压:

“既是如此…尔等…更要尽心竭力…保住陛下龙体!…用最好的药!…施最精的针!…若有半点差池…”他顿了顿,那冰冷的眼神扫过跪伏一地的太医,“…提头来见!”

“是…是!奴婢(臣)等遵命!”太医们如同得了赦令,连忙磕头如捣蒜。

魏忠贤不再多言。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榻上的朱由检,那眼神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随即,他转身,那大红蟒袍的背影在摇曳的烛光下,如同移动的鲜血,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片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暖阁。

直到那令人窒息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暖阁内的众人才如同虚脱般,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随即又被巨大的恐惧和后怕淹没。太医们手忙脚乱地再次上前施救。

王承恩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扑到榻边,看着陛下那副人事不省、气若游丝的惨状,老泪再次汹涌而出。他知道,陛下赢了!用一场真正将自己置于死地的、惨烈到极致的表演,暂时骗过了魏忠贤那毒蛇般的眼睛!“离魂惊怖”!这四个字,如同一道护身符,也如同一道催命符,暂时保住了陛下,也将陛下彻底“钉死”在了病榻之上!

然而,就在王承恩心如刀绞、悲恸欲绝之际,他眼角的余光,似乎极其极其细微地瞥见——陛下那盖在锦被下、紧贴着身体的手指,极其轻微地…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那动作细微得如同错觉,如同寒风中的落叶最后一丝颤抖。

但王承恩的心,却如同被投入滚烫熔岩的冰块,瞬间炸裂开来!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和更深的恐惧,如同冰火交织的洪流,瞬间将他吞没!

陛下…还醒着!

他还在…战斗!

吏部值房。

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门窗紧闭,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光线和声响,只有几盏惨白的牛油灯在墙壁上投下摇曳不定、如同鬼魅般的光影。浓重的墨臭、灰尘味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恐惧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氛围。

倪元璐端坐在书案之后,背脊挺得笔直,如同悬崖边迎风的孤松。他面前的卷宗被粗暴地翻开、摊乱。几名穿着褐色贴里、眼神阴鸷、腰挎绣春刀的东厂番役,如同择人而噬的鬣狗,呈半圆形将他围在当中。为首一人,身形魁梧,面皮白净却透着一股阴柔的狠戾,正是东厂理刑百户许显纯!他一只脚踏在书案旁的太师椅扶手上,身体微微前倾,脸上挂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假笑,手中把玩着一柄没有出鞘的短匕,冰冷的金属鞘身在他指间灵活地转动着,发出细微而单调的摩擦声。

“倪大人…”许显纯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拖长的、令人牙酸的圆滑,“…您是新官上任,火眼金睛。咱家也是奉了上头的差遣,例行公事,查一查这些陈年旧档里…有没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您看…”他用匕首鞘尖随意地拨弄着摊开的一份卷宗,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如同扭曲的爬虫,“…这份天启五年江南清吏司的考评记录…啧啧,这措辞…‘刚愎自用’、‘行事乖张’、‘有负圣恩’…倪大人,您品品,这是不是说…对朝廷、对皇上…心怀怨望啊?”

他抬起头,那双细长的眼睛如同毒蛇的信子,死死锁定倪元璐,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冰山轰然压下!倪元璐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许显纯的意图昭然若揭!他不是来查卷宗,他就是来罗织罪名!是来恐吓!是来将他这个皇帝“任性”提拔的吏部新贵,彻底踩进泥潭!

书案下,倪元璐的双手在袖中死死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用尖锐的疼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和表面的镇定。他强迫自己迎上许显纯那毒蛇般的目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努力维持着平稳:“许百户此言差矣。此乃吏部存档之考评公文,自有其行文规制。‘刚愎’、‘乖张’乃是对官员行事作风之评述,岂可妄加引申为‘心怀怨望’?此等诛心之论,恐非朝廷法度所容!”

“哦?”许显纯脸上的假笑更深了,眼中却寒光一闪,“倪大人果然不愧是翰林清流出身,这咬文嚼字的功夫,咱家佩服!不过…”他话锋陡然一转,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子,“…这朝廷法度,也得看是谁来用!咱家在东厂当差这些年,见过的‘忠臣良将’多了去了!嘴上说得冠冕堂皇,肚子里藏着的…可都是见不得人的蛇蝎心肠!”他猛地将手中匕首“啪”地一声拍在书案上!震得笔架上的毛笔一阵乱颤!

“倪大人!”许显纯身体前倾,几乎要凑到倪元璐面前,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赤裸裸的威胁和森然寒意,“…咱家劝您一句!新官上任三把火,也得看看风向!有些火…烧不好,可是会…引火烧身的!别以为…攀上了高枝儿,就能在咱家面前充什么清流风骨!这吏部的门槛儿…高着呢!小心…摔下来…粉身碎骨!”他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钢针,狠狠扎向倪元璐的神经!

就在这剑拔弩张、千钧一发之际!

值房的门被猛地从外面撞开!一个穿着东厂服色的小档头(低阶番役头目)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如纸,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惊惶,甚至顾不上行礼,径直冲到许显纯身边,踮起脚,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极其急促而颤抖的声音,在他耳边飞快地低语了几句!

许显纯脸上的假笑瞬间凝固!那双阴鸷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急剧收缩!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度不可思议、极度恐怖的事情!他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握着匕首的手猛地一紧,指关节瞬间泛白!

“…当真?!”许显纯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变调!那是一种混合着惊骇、难以置信和一丝…恐惧的颤抖!

那小档头像小鸡啄米般拼命点头,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用眼神传递着巨大的恐惧。

值房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东厂番役的目光都聚焦在许显纯骤然失态的脸上,充满了惊疑和不安。

倪元璐也敏锐地捕捉到了许显纯这瞬间的剧变!他心中猛地一凛!发生了什么事?竟能让这个凶名赫赫的东厂活阎王如此失态?!

许显纯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他霍然转头,再次看向倪元璐。但那眼神,已与方才的猫戏老鼠截然不同!那里面充满了极其复杂的审视、惊疑不定,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仿佛眼前的这个清瘦翰林,瞬间变成了一个极其危险、不可触碰的存在!

“倪大人…”许显纯的声音干涩无比,那刻意营造的圆滑和威胁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强行维持的僵硬,“…今日…今日叨扰了!咱家…咱家另有要务!改日…改日再来向倪大人请教!”他语速极快,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仿佛急于逃离此地!

说罢,他不再看倪元璐一眼,猛地一挥手:“撤!”声音带着一种气急败坏的仓促。

围在书案旁的东厂番役们虽然不明所以,但看到百户大人如此失态,哪里还敢停留?如同潮水般,跟着许显纯仓皇地退出了值房。那沉重的脚步声,带着一种落荒而逃的意味,迅速消失在幽深的走廊尽头。

值房内,瞬间只剩下倪元璐一人。

死寂。浓得化不开的死寂。

倪元璐僵坐在书案后,背脊依旧挺直,但全身的力气仿佛都在刚才那巨大的对峙中耗尽。冷汗,如同冰冷的蚯蚓,顺着他的鬓角和脊背滑落。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手,想拿起桌上那杯早已冰凉的茶水,手指却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杯壁。

发生了什么?

许显纯为何会突然如此失态,仓皇退走?

那冲进来的小档头…究竟带来了什么消息?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某种令人战栗可能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倪元璐的脑海!

乾清宫…陛下!

难道…难道陛下他…?!

联想到皇帝那“太祖托梦”时字字泣血的疯狂,那之后骤然爆发的、如同被无形巨力扼杀般的“昏厥”…联想到许显纯听到消息后那如同见了鬼般的惊恐和忌惮…

倪元璐只觉得一股寒意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悲壮,瞬间席卷全身!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再次深深刺入掌心!温热的液体渗出,带来一丝刺痛,却远不及心头那翻江倒海的震撼!

陛下!

是您吗?!

是您用自己…用那“离魂惊怖”的绝命之姿…震慑了这头豺狼?!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值房紧闭的门窗,投向乾清宫那被沉沉夜色笼罩的方向。那双清亮锐气的眼眸深处,此刻只剩下一种如同淬火寒铁般的、冰冷而坚定的决绝!

书案上,那柄被许显纯仓促拍下的冰冷匕首,在惨白的灯光下,反射着幽幽的、如同毒蛇眼瞳般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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