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青霭峰,沈家。
山腰小院,气氛凝重。
沈弘枢侍立一侧,面色沉肃。
沈墨半倚躺椅,面沉似水,指节无意识敲击扶手,良久,低沉声音打破沉寂:
“弘岳……仍无音讯?”
沈弘枢颔首,语速平稳:“多方打探,陈林两家无异动。蹊跷之处在于……”
他目光一凝,“二哥击杀陈玉谨后,于战场边缘骤然失踪。现场无第三人气息,无斗法痕迹,宛如凭空蒸发。”
他语气稍缓,“幸而,祠堂内二哥命灯火光炽烈,性命当是无碍。”
略作沉吟,沈弘枢提出猜测:“二哥失踪地毗邻蛮荒……是否山中大妖……”
沈墨缓缓摇头,目光晦明:“赤霄门禁制镇锁边荒,筑基大妖难越雷池。练气小妖……”
他冷哼一声,“焉能悄无声息掳走弘岳这等后期修士?更遑论,掠人为食,非其本性!”
沈弘枢思忖片刻,再道:
“西境万家?万家与我沈氏素无旧怨,然我族与东境柳家交厚。万家若忌惮我家坐大,趁乱出手,亦有可能。”
“万家……”沈墨眉头紧锁,眼中寒芒微闪,“确无宿仇。然陈元、林景天若与其勾结,许以重利,诱其助拳……亦非空谈。”
略微沉默过后,沈墨霍然坐直,周身气息骤凝,斩钉截铁道:
“此事列为绝密!对外宣称弘岳战后顿悟,闭关潜修!”
“绝不可让人知道弘岳出事!”沈墨面色凝重,又补充了一句。
“当务之急,乃是安定人心!”
“有功者,重赏!有过者……严惩不贷,不得姑息!”
沈弘枢当即领命:“孩儿明白,这就去办!”
……
转眼三日已过。
山腰小院,沈弘翊面色犹带几分病态苍白,盘坐院中。
他的目光落在前方练剑的三个孩子身上——伯脉沈霄明、叔脉沈泠筠、李家李云凌。
沈弘翊在服下洗元果昏睡一日后,这才醒来。
而此时,体内灵力荡然无存,昔日练气中期的气海已散,修为尽失,宛若初入道途的洗气修士。
沈弘翊倒是未露颓色,决意重踏仙路。
昔日根基初创,族中贫瘠,他修的是寻常的一品中等《赤焰诀》。
如今族中经过数十年发展,也有了数本一品上等功法可选,他略作思量,便选了与沈霄明相同的《庚金诀》。
而他修为尽失,族中也不会委托他事,在修炼之余,沈弘翊便担起指点后辈之责。
“四叔,”沈泠筠苦着小脸,双腿微颤,持木剑的右臂也开始发抖。
“修仙……为何还要练这凡俗剑法?站桩好累呀!”
一旁的李云凌闻声,也好奇地看了过来。唯有沈霄明,小脸紧绷,倔强地维持着姿势。
沈弘翊停下吐纳,抬眼看去,声音平淡却有力:
“修仙本是逆天而行。练气之境,便是褪凡铸道基,步步皆关隘。”
他目光扫过三人,“功法、灵物、机缘……哪一样不需争?剑法、刀术、枪技……此中亦蕴大道,于斗法修行皆有大益。懈怠不得!”
沈泠筠嘟囔一声,只得咬牙继续。沈弘翊重又阖目,引气入体。
陡然间,一道苍老身影无声出现在院中,正是沈墨!
他目光深邃,抬首望向天际。
沈弘翊亦被惊动,顺着父亲目光望去——
只见一道赤色流光,破空而来,直落院中!
光芒敛去,露出身影。沈弘翊眼中瞬间爆发出惊喜,挣扎起身:
“二哥!你回来了!”
沈弘岳眼中略微迟疑,但很快恢复过来,对着沈墨与沈弘翊,连忙见礼:“爹!四弟!”
他目光落在沈弘翊身上,带着关切与讶异,轻声问道:“四弟,你伤势痊愈了?”
沈弘翊扯出一抹苦笑:“命是捡回来了,修为……却是一朝散尽了。”
但沈弘翊却是笑着开口,“二哥,怎地这次这般客气?莫不是担心我这没了修为想不开吧!”
沈弘岳面色一凝,眼中目光一闪,赶忙哈哈一笑:“这也是担心你的身子,哈哈……”
沈墨从沈弘岳出现至今,目光不断变化。
只有最初眼中有一缕喜色,但又很快一闪而拾,眉头随即紧蹙。
沈墨目光阴沉,默默的看着沈弘岳,最终,目光落在了沈弘岳腰间的一枚墨玉葫芦上,面色更加阴沉。
当即打断二人寒暄,沈墨沉声开口:“弘岳,先随我来!”
话音未落,已化作一道清风直掠山顶。
沈弘翊看着二哥,低声提醒:“爹这几日心绪不佳,万事小心。”
沈弘岳对四弟点头一笑,不敢耽搁,立刻架起遁光,紧随沈墨而去。
……
沈氏祠堂,院中。
几缕新芽点缀的枯树,在十月寒风中摇曳。
沈墨背对祠堂,立于院中,目光沉沉地落在沈弘岳身上,声音沙哑,听不出息怒。
“这几日,你身在何处?为何不归?可是误入了什么绝地险境?”
沈弘岳赶忙上前一步,拱手道:
“爹,那夜我追杀陈家余孽,追出了家族地界。手刃那厮后,不料突遇一白袍人!”
他面色陡然凝重,“那人周身宛若笼罩迷雾,面容模糊不清,只一挥手……我便人事不知。再醒来时,已是今日。”
沈墨眉头紧锁,面色晦暗不明:“醒来在何处?身体可有异样?”
“醒来是在蛮荒山脉深处一座矮峰的山洞里,身上……倒并无不适之感。”
沈弘岳答道,随即反问,“爹,可是有何不妥?亦或族中计划进攻陈氏,收回失地?”
沈墨紧盯着沈弘岳的面容,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沈弘岳的皮相直抵神魂。
沉默良久,沈墨这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波澜:
“无事便好。你此番受苦了,先回去好生休养几日……夺回失地之事,容后再议。”
沈弘岳闻言,立刻拱手,语气带着急切:
“爹,孩儿无事!明日便可点齐族兵,杀回去,定要将陈家那些崽子……”
“此事不急!”沈墨打断他,声音不容置疑,
“你大哥只是凡躯,近日族务繁重,已颇多劳累。你既无事,便去山下帮衬他处理族务吧。”
沈弘岳微微一怔,随即应道:“是,孩儿遵命。”向沈墨行礼后,便化作流光飞向山下。
沈墨独立院中,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道消失在山道尽头的遁光,面色阴沉得几乎滴下水来。
宽大的袖袍下,他右手中死死掐着法诀的手指突然放松。
他眼角微不可察地湿润了,白发白须在寒风中凌乱飞舞,身形显得异常落寞,宛如一个心力交瘁的凡俗老者。
他将攥紧的拳头松了又放,他自己的儿子,他再了解不过,他心中明白,
“沈弘岳恐怕已遭毒手……”
但他却实在下不去手,亲手抹杀自己的亲生儿子,只好将他先遣下山去。
良久,一声压抑的呢喃,消散在风中:
“弘岳……吾儿……你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