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琏立在马车旁，右手死死按在刀柄上，一双带火的眸子看向王之心。
他不是骆养性，骆养性虽冷漠，但做事圆滑，处理这些事游刃有余。
对于宫内这些复杂的斗争，他李若琏也没兴趣去参与。
他只追随太子殿下，只听那车里坐着的少年的话。
如今这死太监竟敢拦住太子座驾，其罪当诛！
车里坐着的少年只要一声令下，李若琏的绣春刀会毫不犹豫的划过王之心的喉咙。
因为他李若琏此次随太子回宫——就是来杀人的。
如果说，骆养性是太子殿下身上最坚固的护甲，是太子殿下最后的凭仗。
那他李若琏，就是朱厉最锋利的刀。
寒风萧瑟，不经意的吹起了车帘的一角。
车外，那名叫王之心的太监看着李若琏握刀的举动，悄悄对着身后打了个手势。
身后的六七名侍卫悄然散开，将李若琏与马车包围在中间。
两方人马，一触即发。
朱厉坐在车里，透过被风吹起的车帘，默默观察着情况。
车外的气氛已经越来越紧张，李若琏锦衣卫同知的身份在这非常时期毫无作用。
原本想着，这次回宫一定要低调一些，毕竟自己还在‘静养’。
若是传到了那些有心之人耳朵里，免不了被人‘借题发挥’。
可眼下这情况，明摆着王之心就不打算让李若琏进宫。
锵——
李若琏绣春刀寒芒出鞘，直指面前的王之心：
“王公公，”李若琏的声音比刀锋更冷，“让路。事涉天家，你，担不起。”
王之心被李若琏突然拔刀的举动显然是吓了一跳。
要知道，在皇宫前面拔刀可是重罪，尤其现在宫内正处于非常时期。
若是被他们‘有意’的那么说上几句，说不定可以扣他个‘谋逆’的帽子。
王之心惊魂未定，不自觉的后退一步，尖声对着众人说道：
“锦衣卫同知李若琏，御前持械，图谋不轨！给咱家拿下！”
话音落下，六七名侍卫齐齐向前一步，手中长枪径直指刺向李若琏的喉咙。
李若琏看着面前仅三步之遥的枪尖，身形纹丝未动。
单手持刀，刀身稳若磐石，依旧指向王之心那张略带惊恐的脸。
甚至眼神都没有看向那些逼近的侍卫。
他李若琏有信心，哪怕是长枪穿透自己的身体，自己依旧能砍下王之心的头颅。
坐在车内的朱厉眼看局势即将失控，忙要起身掀开车帘，表明身份。
就在这时，一双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拍了拍朱厉的抬起的手。
“放肆——”
一道苍老却蕴含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嗓音，如同冰锥穿透车帘。
紧接着，车帘被这只手从内侧稳稳掀起！
寒风裹挟着雪粒，猛地灌入车厢，卷动了车内老者鬓角几缕霜白的发丝。
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王承恩，一步踏上了冰冷的车辕。
没有怒斥，也没有疾言厉色。
王承恩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居高临下，目光如同浸透了寒冰的探针，缓缓扫过全场。
这一眼，让王之心如遭雷击！
他万万没想到，这位出宫陪伴殿下的老太监，居然会出现在李若琏护送的马车里？！
一瞬间，无数道猜想刺得他头皮发麻。
难不成是陛下召王公公回来的？还是说王公公车里另有其人？！
如果说车里还有别人的话…那人岂不是…太子殿下？！
若真是太子车驾……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
王之心脸色瞬间褪尽血色，惨白如纸，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若是自己拦了太子殿下的车驾，那可是大罪！
他王心之纵然是有一万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另一边，李若琏眼角余光瞥见王承恩现身，拇指在刀镡上轻轻一推。
锵！
又是一声清越短促的摩擦声，绣春刀已然滑入鲨皮鞘中，快得仿佛从未出鞘。
车辕之上，王承恩的目光所及之处，那几名持枪侍卫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
握着枪杆的手心瞬间沁满冷汗，脚下不由自主地又退了一步，枪尖低垂。
王承恩的目光最终落在面无人色的王之心脸上，嘴角牵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声音带着意一丝嘲弄：
“王之心……”
“可还认得……老奴这把老骨头？”
王之心浑身剧颤，膝盖一软几乎当场跪倒，声音带着哭腔，磕磕绊绊：
“认……认得！奴婢就是瞎了眼，也…也认得王公公金面！公公恕罪！公公恕罪！”
“认得就好。”王承恩的声音依旧平淡，“那方才……公公口口声声‘谋逆’所指为何啊？”
王承恩的声音越来越冷，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嘲弄：
“莫非是疑心……老奴携李同知，欲行那大逆不道之事？”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都是奴婢瞎了眼！猪油蒙了心！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啊！求公公看在义父的情面上，饶了奴婢吧。”
‘义夫…’王承恩的声音再次响起，“王德化吗？刚刚你也是奉了他的令是吧？”
“对对！”王之心一个劲的点头，“就是义父让奴婢带人拦在宫外的。”
“哪成想，奴婢一时瞎了眼，冲撞了王公公，公公饶命啊……”
“王德化…”王承恩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好好好，这才几日，宫内就变成了这般天地。”
那原本以为搬出了王德化就能饶自己一命的王之心，此刻如同烂泥般瘫坐在地上。
都是在宫里混迹多年的人，哪会听不懂王承恩话里的意思。
站在车上的王承恩此刻也不再理会瘫在那里的王之心。
甚至连嘴角那丝冰冷的嘲弄都消失了，只剩下古井深潭般的漠然。
王承恩转头对着那些已经吓傻的侍卫说道：“来人！”
跪在地上的侍卫中，一个看似领头的机灵些，猛地一个激灵。
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前两步，以头抢地，声音带着变调的恐惧：
“卑职在！听……听公公吩咐！”
王承恩眼皮都没抬一下，对着那人说道：
“王公公累了，身子骨虚，站不稳了，送公公回司礼监值房，‘好生’歇着。
没咱家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惊扰。”
“是！是！卑职遵命！卑职这就送王公公……回……回值房歇着！”
那侍卫头领如蒙大赦，连忙爬起，对着身边还跪着的同伴低声吼道：
“还愣着干什么！快！快扶王公公回去‘歇着’！”
立刻有两名侍卫扑上来，一左一右，粗暴地架起已经瘫软如泥、连哭嚎都发不出的王之心。
他们的动作带着一种急于撇清关系的凶狠，哪里是“扶”，分明是拖死狗一般，拽着王之心就往宫门内走。
王之心双脚拖在地上，留下两道狼狈的痕迹，很快消失在宫道尽头。
见王之心被拖走，王承恩似乎有些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枯瘦的手。
“罢了…都滚回原位当值。今日之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宫门前的众侍卫。
“管好自己的嘴。若有一丝一毫的风声，漏了出去……”
后面的话，王承恩没有说。
也不必说。
所有人都明白，若是泄漏出去，那“后果”会是怎样。
“是！是！谢公公开恩！卑职们明白！卑职们绝不敢多嘴半句！”
侍卫们连滚带爬地回到宫门两侧的位置，站得笔直，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宫门前，李若琏再次坐回车上，向着乾清宫驶去。
车帘再次被打开，王承恩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再次坐回车内。
朱厉坐在对面，饶有兴致的看向王承恩。
王承恩则是笑着点了点头，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恭敬。
“殿下，那些小鬼都被老奴清理干净了。
剩下那几殿阎罗，就看殿下您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