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胜门门楼之上。
驸马都尉巩永固的脸被硝烟熏得黧黑，他拄着卷刃的长刀站在垛口。
这已经是他连续守城的十二个时辰了。
德胜门作为大顺军的首要攻击目标，古老的德胜门城墙已经被炮火轰出了无数道缺口。
在不远处的灰雾中，一名小兵快步向着门楼奔来，铠甲上布满干涸的血液。
“报！刘宗敏先锋营自北方袭来，目测约千骑，万人，配火炮十架！”
“我军死伤……”巩永固的“如何”二字尚未说出口，一声刺耳的尖啸撕裂空气。
轰！
一团裹挟着碎石和死亡气息的浓烟，猛地在他不远处炸开。
滚烫的气浪将他推得一个趔趄，碎石冰雹般砸在甲胄上，叮当作响。
顿时，烟雾弥漫——
城门外数百米处，刘宗敏看着德胜门上被轰倒的大明旗帜，奋力挥舞着拳头，高呼道：
“他娘的！打得好！就给我瞄着门楼打！再给老子轰一轮！轰完了全体冲锋！”
话音落下，又是一发齐射，十数道弹药飞向城门。
轰——
不远处的城门楼上，数道血光飞溅，几名守城的士兵直挺挺的从高耸的城墙上栽了下来。
“所有人！”刘宗敏拔出腰间长刀，刀锋直指德胜门，“随我冲锋！”
话音落下，城外喊杀声一片，无数道身影如潮水般从敌方营地冲了过来
城下，刘宗敏的先锋营如同噬人的蚁群，顺着云梯、撞车，一波波涌上来。
“倒金汁！快！”城门上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叫醒了那些被吓傻的新兵蛋子。
紧接着，数道身影立刻反应过来，举起木桶向着云梯上的闯军撒下沸腾的‘金汁’。
无数道惨叫声响起，沸腾的金汁将闯军的皮肉烫得开裂。
顶在最前面的小兵，眼瞅着自己‘先登’的军功就在眼前。
顾不得被烫的裂开的皮肤和被烫瞎的眼睛，嘶嚎着继续向上攀爬。
可迎接他的，是一根巨大的滚木。
一瞬间，这名距离自己功成名就仅差一步的小兵，在不甘的愤怒嘶喊中，松开了手中的云梯。
一人落下，带起一片片惨嚎和骨碎声，可旋即又被新的呐喊淹没。
黑压压的闯军，如同永无止境的潮水，拍打着城墙的基座。
每一次浪潮退去，城下便多出一层层的尸骸。
而不远处，新的浪潮，立刻又覆盖上来，踩着同伴的躯体，发出更加癫狂的喊声向上攀爬。
城门外，巨大的攻城槌在在一下一下的敲击着古老的城门。
城门内侧，无数名士兵用肉体抵挡着即将破碎的城门。
随着每一下撞击，城门都在剧烈的哀嚎着，木屑横飞，巨大的城门被撞的有些扭曲。
“给我顶住！顶住！”
年近半百的城门尉赵寻用身体死死抵住城门，随着每一下撞击都会吐出一口鲜血。
“撑不住了啊赵大哥！”
同乡的王虎用力顶着城门，门栓撞击后发生扭曲，碎裂的的木屑不知何时，深深扎进皮肤里。
王虎的嘴角早已渗出鲜血，牙齿都不知被撞掉了多少颗。
“顶不住？！顶不住给老子拿命顶！”
赵寻拼命嘶吼着，试图激发起众人的斗志。
每一轮的攻城，都会伴随着数名守城士兵的倒下而停止。
紧接着，身后的士兵就会踩着前人的尸体，继续补到这个位置。
德胜门的门楼里，已经堆满了尸体。
这些人，有些是被震死的，有些是被后面人用力的挤压憋断了气。
但此刻，德胜门那岌岌可危的古老城门，发出痛苦的哀嚎。
仿佛在下一秒中，就会在敌人的冲锋中碎裂。
……
听雨轩外。
一家用马车正悄悄的向着宫内驶去。
驾车的，正是李若琏。
“李同知，骆养性那边已经安排好了么？”朱厉的声音自马车内传来。
李若琏将身子悄悄靠近了门帘一侧，低声说道：
“回殿下，指挥使和高佥事那边已经做好了准备，半个时辰内，就可以完成布置。”
“好，不过话说回来，李同知，你真的不去么？孤这边真的可以。”朱厉的声音再次响起。
“殿下，指挥使说，陛下的让您‘静养’的旨意还没收回，那些大臣们说不定会向您发难。
所以指挥使，一定要在下跟随殿下一起进宫。”李若琏答道。
嘶——
朱厉闻言吸了一口凉气，这骆养性也是有趣，让李若琏跟着进攻那些大臣们就不会向我发难了么？
老太监微微颔首，眼神浑浊却透着心照不宣的意味。
“老王，你也觉得这有用？？”说着，朱厉手指无声地点了点车帘外李若琏的背影，眉宇间带着一丝荒诞的疑惑。
王承恩只是再次，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
“殿下，您难道忘了昨日，王家彦那般作态了么？”王承恩轻声提醒道。
王家彦？兵部侍郎？昨儿晚上被骆养性吓尿那个？
前一秒还指着我的鼻子骂，后一秒就被骆养性吓得一声都不敢吭声。
感情这大明文官都是这路货色？
难不成电视剧里那些：臣宁愿一头撞死在这大殿之上，都是假的？
可想到这里，朱厉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南明史可法。
这可是有名的抗清英雄，若是这番，自己能挺过去，就将他弄来北京~
可是，这满天炮火下，岌岌可危的北京城，自己真的守得住吗…
朱厉轻轻掀起车帘的一角，看向炮火中的北京城。
此刻，繁华的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家家户户关紧了门窗。
巷口处，那破旧不堪的‘秦家包子铺’此时也挂上了‘打烊’的木牌。
朱厉收回目光，轻轻叹了口气。
“老王，我睡一会，一会到宫里记得喊我。”
说完，朱厉裹了裹裘子，缩在马车里，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朱厉只觉得这一觉睡得前所未有的沉。
前些日子，朱厉终日担惊受怕，如今这李自成真的打过来了，自己反而放松了许多。
环看四周，马车似乎停下了，车外传来李若琏恼怒的声音。
“王之心！你大胆，尔等可知车内坐的是谁！怎敢拦驾。”
朱厉透过车帘一角，只见一名面白无须的老太监，领着数名宫卫，正挡在马车前方。
“李同知息怒，”那太监声音尖细“我等奉王公公钧令：非常之时，宫禁森严。
莫说你车内做的是谁，就算是伯爵侯爵，咱家今儿一早也拦回去无数。
王公公说了，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李同知，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