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恩刚退下不久,听雨轩的门便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
骆养性高大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猛虎,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反手将门掩死。
“殿下!”他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名单在此!”
一卷薄薄的、带着墨迹的纸卷被双手奉上。
朱厉伸手接过,纸卷上密密麻麻写着人名、职位、所属城门,字迹遒劲有力,看这样子似是骆养性亲笔所书。
每一个名字后面,又都用朱砂打了一个小小的叉或圈,旁边还有注释。
“叉者,已查实确为魏、曹一党,或与闯贼暗通款曲。圈者,尚存疑,或立场摇摆,但需严防。”
骆养性低声解释,黝黑方正的脸上毫无表情。
“那这些呢?”朱厉指着一旁的空白处写着的名字问道。
“回陛下,这些是今日九门中临时被抽调过来的守将,尚且不知是何缘由。”
朱厉看着那些被更换掉的名字,倒吸一口凉气,近几日更换的守将居然有数十人之多。
“怎么更换了这么多人?京营守备一直都是这样?”朱厉皱着眉问道。
“回陛下,九门守将一直都有轮值一说,此次正好赶上轮值,所以调动比较多。”骆养性迟疑下。
“所以说殿下,暂时无法查明哪几名守将是被人刻意为之…”
朱厉点点头,没有再继续追问。
他知道城门守将自古都有打乱轮值一说,骆养性也着实是查不清楚。
随即他的目光飞速在名单上扫过,最终最终定格在“广宁门”一列。
因为在他的记忆中,广宁门、德胜门、西直门是被李自成攻破的城门。
其中广宁门由老太监曹化淳开门,率先失守。
在名单那里,一个名字被朱砂圈得格外醒目,旁边注释:
“曹化淳义子,掌广宁门钥匙副职,李国桢亲兵队中亦有其心腹三人。”
“曹得禄...”朱厉轻声念出这个名字,指尖在那个朱圈上点了点。
“李国桢的亲兵队里都有他的人?呵,曹化淳这老狗,爪子伸得够长…果然,广宁门有问题。”
“殿下明鉴。另外,微臣在检查城防人员名单时,发现广宁门士兵居然被更换了几百人之多。”
“而这些士兵,无一例外,皆是在李总督前往广宁门后被人以各种理由更换的。
所以,微臣斗胆怀疑,这些人都是被暗中塞进去的死士。
必要时刻,恐怕要行刺主将,制造混乱,前开城门!”
“行刺?”朱厉眼神微眯,眸中闪过一丝冷意“好啊,那就让他来!正好借他们的人头,给守城将士祭旗!”
说着,朱厉将手里的名单交还给骆养性,吩咐道:
“将这份名单誊抄一份,交到李国桢手中,告诉他,名单上打叉的,要么给我抓起来,要么给我剁了喂狗,他自行安排。”
骆养性黝黑方正的脸上毫无波澜,仿佛太子说的只是处置几头牲畜。
他双手接过名单,沉声应道:“末将领命!”
没有半分迟疑,更无丝毫对“自行安排”背后那血腥暗示的惊惧。
于他而言,锦衣卫本就是天子爪牙,爪牙只需听令、撕咬,不问善恶。
……
紫禁城,乾清宫外。
京营总督李国桢正焦急的站在大殿前,来回踱步,脸色气的涨红,沉重的甲叶摩擦声在空旷的殿前广场上显得格外刺耳。
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三次来到乾清宫面圣了,前两次居然都被太监王德化挡了回去。
“王德化这条老狗!到底在搞些什么!”李国桢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这已是今日第三次!第三次被挡乾清宫的门外!
每一次,都是那个皮笑肉不笑的王德化,用那张令人作呕的老脸和轻飘飘的“陛下歇息”、“龙体欠安”搪塞过去!
李自成的前锋就在德胜门外,双方兵马厮杀已经开始!
他需要陛下的旨意,需要中枢的决断!
可这扇该死的门…就是打不开!
就在这时,乾清宫紧闭的大门,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终于敞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
李国桢几乎是本能地抢前一步,顺着缝隙向里面望去,试图从那缝隙中窥探殿内情况。
“李总督!”一声尖细而带着明显不悦的呵斥响起。
王德化那张布满寒霜的老脸如同鬼魅般堵在了门缝前,恰好挡住了李国桢所有视线。
苍老的脸上细长的眼睛眯着,浑浊的眸子里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嫌恶。
“怎得如此不讲规矩?”王德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针,扎进李国桢的耳朵里,“惊扰了圣驾,你担待得起吗?”
“规矩?!”李国桢的怒火瞬间被点燃。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王德化,大声吼道:
“王公公!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跟我讲规矩?!贼兵前锋已至德胜门外!刀都架到脖子上了!
将士们每时每刻都在流血!都在死人!我三番五次求见陛下,呈报紧急军情!
你…你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挡驾!延误军机,你该当何罪?!!”
他胸膛剧烈起伏,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王德化脸上,手指因为激动而颤抖地指向西北德胜门的方向。
王德化眉头紧皱,他微微侧身,避开李国桢喷来的气息,宽大的袖袍轻轻一拂,仿佛要掸去什么不洁之物。
他脸上的皱纹堆叠出一个似笑非笑、更似嘲讽的表情,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漠然:
“李总督,稍安勿躁。”他慢悠悠说道,仿佛这一切都跟他没什么关系。
“咱家也是奉旨行事。陛下忧劳国事,夙夜难寐,方才…刚刚服了安神的汤药,已然昏睡过去。
此刻莫说是你,就是天塌下来,咱家也不敢惊扰圣驾啊。”
他顿了顿,细长的眼睛扫过李国桢因愤怒而扭曲的脸,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
“至于军情…陛下早有口谕:‘守城事宜,皆由李卿全权处置,不必事事奏闻’。
李总督,陛下对你…可是寄予厚望,信任有加啊!
陛下既已托付于你,你又何必…事无巨细,都来烦扰圣躬呢?”
李国桢本就是个粗汉子,被这老太监一怼,顿时老脸涨的通红。
刚要开口争论,却见那老太监宽大衣袖一甩,不耐烦说道:
“行了,李总督,请回吧。安心守好您的城门,剩下的等陛下醒了,老奴自会禀报。”
说完也不管涨红着脸的李国桢,对着两侧说道:
“关门!”
沉重的朱漆大门缓缓闭合,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在李国桢绝望而愤怒的目光中,轰然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