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五六天过去,陈昭后背已经彻底结痂,日常活动已经无碍。
踏入腊月就是年,临近年关,民间各处社祭不断,绝大部分都是去往城东的大慈寺上香供奉,祈祷来年风调雨顺。
母亲杨氏却没有让陈昭去大慈寺,相比寻常人家祈求的风调雨顺,杨氏更加关心陈昭的功名仕途,有一处地方更适合陈昭前往。
那便是位于成都南郊,即便在后世也是香火鼎盛的武侯祠。
说起来,陈昭的名字和这昭烈帝庙和武侯祠还颇有渊源,陈昭的“昭”取自昭烈帝“其德昭昭,其志烈烈”,而字“明远”则是取自武侯的“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宋问之还没有消息传来,陈昭闲来无事,便遵从母命,带着奴儿来到武侯祠拜祭。此时的武侯祠在汉昭烈帝庙西侧,诸葛武侯像还未搬入昭烈帝庙之中。
无论是昭烈帝庙还是武侯祠,均是香火鼎盛,祭祀的人群络绎不绝,其中儒生和官员占比最大,多是来祈求仕途突破或者科举高中。
武侯祠毗邻南郊集市,商贩沿着种满柏树的道路将摊位直接从南市摆到了武侯祠外,好不容易出门的奴儿彻底放飞自我,拉着陈昭四处闲逛。
“昭哥儿,你快看,那里好多人围着。”
顺着奴儿所指方向走去,一群如陈昭一般身着儒生长衫的读书人正在桌案前挥毫泼墨,卖弄着文采风流,其中数人,陈昭更是熟识。
只见已经写好的诗文悬于一处,任由来往的儒士官员品鉴,以此在文坛中唱响声名。
被奴儿拉着走到近前,陈昭浏览诸多作品,多的是气势恢宏,建功立业之作,文风磅礴,词句工整,但通篇读下来却是乏味,并无惊世醒人之语。
这是唐朝文坛一直以来的风格,虽然有韩昌黎和柳子厚倡导的古文运动,强调文以明道,但还是充斥着大量骈文对仗,辞藻华丽,但却内容空洞的作品。
原主陈昭便是深受古文运动的影响,强于经纶策问,但却弱于华丽词章。
陈昭本想低调地陪奴儿逛完,但他高大的体格在人群中极为显眼,很快便被人认出。
“明远,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你,前些日子传言你伤重垂危,我还感叹我西川文坛痛失一位大才,如今见你康复如初,真是可喜可贺啊!”
“原来是你啊,德昭兄,想必这武侯祠前举办文会定然是你的注意吧。”
出声之人乃成都县县令之子崔文璟,字德昭,与陈昭同为卢师门下,据传其为清河崔氏远支。
与后世的酒局舞会一样,文会的参与者皆是期冀于一篇佳作,打出自己声名,而文会的举办和倡导者,则是展现自己在文坛的号召力,以此突出自身地位。
在巴蜀文坛中,崔文璟不仅是成都府学生,更是成都府县令之子,其出身更是清河崔氏,种种因素叠加,堪称是成都文人的领军人物,更是有望科举正途,博一个进士出身。
“知我者明远也,相请不如偶遇,明远既然来了,不妨一同参加,留下墨宝如何?”
在府学中时,陈昭也曾多次参加崔文璟举办的文会,此时虽然已经从府学毕业,但日后若是在节度使幕府任职,少不了与崔文璟以及他爹打交道,此时便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略微沉吟后便答应了下来。
崔文璟铺开一张上等的蜀地麻纸,亲自给陈昭研磨,如此特殊的待遇让众人不由得对陈昭侧目,加上陈昭如此年轻,个头高大相貌俊朗,连带着人群中的诸多女眷明眸秋波暗递,惹得奴儿一阵跺脚。
陈昭摒弃外界干扰,凝心静气,细思之后,一手端正楷书便跃然纸上,崔文璟轻声念道:
“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
崔文璟以及在场儒生则是反复捻读,短短两句,但结合此时的西川与南诏战乱不断局面,越琢磨越感觉其意无穷,不由得深陷其中,良久之后才回过神来,诸多女眷虽不知陈昭所写何意,但只看陈昭行云流水风流倜傥,便觉其才高八斗。
“明远兄之才,我等自愧不如,果然如卢师所说,明远向来强于以文明道,仅仅两句,便让我等沉思良久。”
陈昭心中暗道,这可是后世写在武侯祠楹联上的诗句,自己搬运过来,岂会是尔等所能比拟的,不过面对崔文璟的赞扬,陈昭也不会愚蠢到应下来,反而谦虚说道:
“德昭谬赞了,只是偶得四句,难登大雅之堂,昭一向弱于词章,还需向各位多多请教才是。”
与崔文璟告别之后,陈昭在奴儿的带领下从一群女眷的包围中挤出,陈昭感受到多双纤细玉手在其胸膛摸索,不由感叹唐朝女子真是胆大。
走入丞相祠堂,外界的嘈杂为之一静,陈昭肃穆地在武侯像前虔诚叩拜,跨越时空,陈昭此时的心境与后世拜祭武侯祠心境却是全然不同,
柏树森森中,来自21世纪的陈昭在唐朝与诸葛丞相产生了思想上的共鸣,此时的唐朝与东汉末年何其的相似,同样的农民起义、同样的宦官干政、同样的藩镇割据,彼时有诸葛丞相六出祁山,一生为匡扶汉室鞠躬尽瘁,而自己从后世穿越而来,虽无心王朝更迭,但也不忍泱泱华夏进入重文抑武的宋朝,在这片土地上上演屈辱的靖康之耻。
或许真有武侯在天护佑,拜祭完武侯祠的第三天,宋问之便差人送来了消息,陈昭心心念念的随使的差遣也终于落听,一直担心陈昭前程的母亲杨氏听到后激动万分,说着一定要带着陈昭去武侯祠还愿,陈昭得节度使相中的消息也在母亲杨氏的刻意传播之下在十里八乡不胫而走。
宋问之来过陈昭家里后,高厚和高简两父子忌惮于宋问之的身份,变得安分许多,现在看到陈昭成为了随使,惶惶不可终日,便背着荆条,上门负荆请罪。
陈昭心中清楚,这是他们忌惮于节度使的威势不得不低头,陈昭也没有抓到他们的把柄,而且他的随使之位还没坐稳,若是因为报复他们而在节度使那落个睚眦必报的恶名,就得不偿失了。
杨氏虽然不想放过他们,但碍于陈昭已经言和,只能一直拿言语挤兑,高厚与高简也是能屈能伸,无论什么样的话都卖着笑脸应和。
双方都清楚的知道,所谓的化干戈为玉帛只是权宜之计,一旦被拿到把柄或者一方失了势,依旧是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