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力以赴的张妙,只全力以赴了一息时间。
五道家传的护身法宝,十三张由三郎相赠的张家珍贵符箓……在一口业已通灵认主的法剑剑光前,形若无物。
张妙还没来得及提起手中画笔,那金霞剑光就已劈空而至,来到了她粉嫩的脖颈旁。
而本应庇护主人的法宝符箓,甚至都不及反应!
对此,乌名可谓全无意外,这太乙法剑明明只是炼气法宝,却能被誉为价值连城。就是因为在同阶之内,它的威力已经完全超模,寻常法宝甚至无法以数量取胜。
何况这法剑还认主通灵,在实战中可发挥出几乎全部的威能……这对于开启修行不过一个月的张妙来说,就实在太过超前了。
转瞬落败,非战之罪。所以张妙这次连气馁都懒得气馁,直接收回了法宝符箓,对乌名嫣然一笑:“输咯!”
“张妙!”刘礼又是勃然大怒,但这次,怒火中却分明夹带着惶恐。
斗法四象,居然真的输了?
看着地上倾倒的杏黄旗,刘礼自然知道结果已经无可置疑,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当真是赢下了这场斗法!
能将那口太乙法剑运用自如,他当然该赢……若非有如此神威,这口法剑又怎么可能被三清仙门当做道种信物,发于邛州?
若非有如此神威,刘家作为吴郡豪门之首,家中坐镇元婴,又怎会执着于一件炼气期的法宝?
然而,夫人的执着,他们两人为强行夺剑而做的诸多努力,如今都已随着斗法四象的落幕,彻底化为流水。那卷辛苦请下的府谕,更俨然成了要命的笑话。
想到其中后果,刘礼不得不强催怒火,迁怒他人,才能压下恐惧。
“张妙,你这没用的废物……”
“放肆!”
刘礼的怒斥声方起,就被张妙厉声打断。
只见这个一路都任由拿捏的温婉少女,此刻忽然俏面含霜,气势分毫不让。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对我出言不逊!?我是张氏嫡女,拜师落凰山秦羽真人,更是刘启的未婚妻子!你们两人不过外院出身,平日被三郎敬称一声族叔,却并非本家人物!领的也只是门客岁俸!却是哪来的胆子对我屡番无礼?还不给我跪下!”
这番突如其来的严厉呵斥,直如狂风暴雨,将刘礼刘仪斥得瞠目结舌,如坠梦里,迟迟都回不过神来。
良久之后,却是张妙先泄了气,用一个柔婉的微笑化去面上寒霜后,向着二老轻声道。
“刚刚的话是三郎要我说的……他说,四象斗法落败后,你们两人多半会恼羞成怒,迁怒于我。届时,就要我这么喷回去。”
刘礼这才如梦方醒,果然恼羞成怒:“你……”
却听张妙又说:“三郎还说,一旦斗法落败,府谕成空,家族必要推人出来清算。而从头跳梁到尾的两位族叔,自是首当其冲。你们先前跋扈,不过仰仗有夫人授权,可如今夫人还会保你们吗?所以,你们与其对我歇斯底里,还不如多想想,沦为弃子之后,自己还有什么出路。”
此言一出,刘仪尚有些懵懂,刘礼却是面色刹那惨白,身躯一阵摇曳。
张妙又轻声道:“三郎说,这趟差事看似威风,还能讨好夫人,建功家族,实则风险极大,隐患无穷。如若不然,三郎身旁最是劳苦功高的封录二老为何不来?偏偏是两位平素并不得志的外院长老,忽然就能披上蔚蓝道袍,借上定荒府的名义,耀武扬威起来?”
“内院诸人,看似对你们吹捧呼应,将你们当做夫人眼前红人,暗地里却都在等你们的笑话。至于夫人……她做事的风格如何,你们也清楚的。事成还好,若是不成……”
听到这里,刘礼已再支撑不住,双腿一软,就要跌坐在地上。好在刘仪虽也听得瞠目结舌,却第一时间就牢牢搀住了师兄。
之后,刘礼勉强恢复了几分神智,沉声问道:“敢问……三公子他,还有什么交代?只要,只要公子肯指点一条生路,我们兄弟二人,愿,愿为牛马。”
张妙愣了下,歉然道:“这我就不清楚了,三郎没和我交代那么多,他大部分时候都在说乌名的事。”
乌名不由一个寒战。
有点吓人了,兄弟。
刘礼则露出恍然之色,忙转头看向乌名,竭尽全力挤出一个谄媚的笑脸,同时用力拉扯兀自恍惚的师弟刘仪,一道跪地。
砰!砰!
两声闷响之后,掌门观的原味青砖,就此-2。
“乌公子……”
“停。”
在刘礼酝酿感情,狂飙演技之前,乌名就冷声叫了停。
“我待会儿还要锻体修行,没有时间看你们表演。想要获得我这当事人的谅解,拿钱就好。”
刘礼才刚挤出几滴浊泪,闻言不由错愕:“钱?”
乌名开价道:“一口价一万灵石,我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哇!”刘礼当场涕泪横流,“乌大侠饶命啊……”
“再哭就一万二!”
刘礼忙咬住舌尖,一口精血就此从嘴角溢出来,总算及时止住了哭嚎……但脸上的表情却更是绝望。
好在此时,有人出声为其解围。
古白叹道:“名儿,你这开价……他们就算砸锅卖铁也出不起的。”
乌名不以为意:“不是有很多健康器官吗?两个人,至少能省出三颗肾和二十米的肠子吧?”
“嘶……”古白顿时就是一口凉气,深为徒儿的创意折服,一时无语。
张妙则颤颤开口:“那个,两位族叔并不精擅锻体,虽是结丹期,但器,器官之类,却不值钱的。”
乌名啧了一声:“这两个没用的东西!所以,你家三郎觉得我该开价多少?”
张妙愣了下,老实答道:“三郎没说过,但这两位族叔为了谋下这个差事,上下打点,花销不少,手头可能颇为拮据……但毕竟也算是多年结丹,法宝丹药符箓之类应该还有些。”
话音未落,刘礼已自觉解下自己和刘仪腰间的储物袋,将其中几件法宝摆了出来。
“三公子所言极是!在下尚有几件法宝,愿赠予乌名少侠!只要少侠肯原谅我们兄弟一时糊涂……”
乌名看了眼地上法宝,又看了眼师父……不过很快就摇摇头,转而求助张妙了。
“还请张家姐姐帮忙估个价。”
古白一脸失落。
张妙则惊喜道:“叫,叫我张妙就好!那个,待我看看哦!唔,青藤索、残星印、破风梭,都是些很……中规中矩的法宝,依照最近的市价,大约合计两千五百多灵石吧。”
乌名顿时不快:“看来这两人是毫无诚意了!”
古白忙指点道:“名儿有所不知,这些法宝之所以作价平平,是因为对修行境界要求严苛,而神通功效却比起筑基法宝也没什么优势……但的确是货真价实的金丹法宝!”
乌名大致了然:就是高等级白装嘛,还是男用二手,卖不上价也算合情合理了……
“还有吗?”
刘礼咬了咬牙,又取出两只瓷瓶。
“这是夫人赐予我们二人的上品【赤霞凝元丹】。”
张妙轻咦一声:“这倒是好东西哦,可迅速滋补真元、填充法力。上品品质的话,一瓶一般也要五六百灵石了。”
乌名点点头:这种回血回蓝的丹药,倒正好投喂给师父。
“还有吗?”
“哇!”刘礼再度涕泪横流,“乌名大爷饶命啊!”
“再哭就真加钱了!”
乌名话是这么说,却也意识到,已经很难再从两人身上榨出油水了。所以……
“来打欠条吧。”
“……”霎时间,刘礼是真的止住了哭声,继而倒抽凉气。
眼前这出身五羊村的俊秀少年郎,俨然真的在头上生出犄角,瞳孔点燃四方之火,呈现出昔日羊首妖王的狰狞气质……
还要打欠条的吗!?
不过,刘礼很快就转念想到:只要能解一时之厄,区区欠条,其实也并不是什么要命的问题。在邛州,堂堂刘家真人,其实真没必要那么怕一个荒人债主。
有些欠债,并不是那么容易讨回来的。
于是在一番扭捏作态后,刘礼还是含泪写下了一张两千五百灵石的欠条,心中却已打定主意要赖账到底了。
大不了跑去隔壁州避风头!
然后,他就看到乌名将欠条递给了张妙。
“张家姐姐,这张欠条,我用一千五百灵石的价格卖你可好?你们自家人讨债肯定比我方便。”
“你!?噗!”
刘礼当即就是一口污血喷出来,两眼一翻,向后便倒。刘仪忙为其推宫过血,好一阵狼狈,才将其救醒。
张妙则盈盈一笑:“好哦!不过我手头也没那么多灵石,只能再打一张欠条给你了。”
说着,一边俯下身子写欠条,一边又问:“那几件法宝,要不要我拿去留香阁帮你售卖了?”
“求之不得。”
“嘿嘿,你信得过我就好!等宝物售出了,我立刻就把灵石送来!”说完,张妙又将写好的欠条递给乌名,上面赫然写了四千灵石。
同时,又有一只小锦囊,压在欠条上。
“这是我和三郎的一点赔礼,能力有限,不是什么贵重物事,只能聊表心意,只希望日后仙途漫漫,大家能交互有无,彼此扶持。”
乌名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也不婉拒。
而此时,又见刘礼正被师弟刘仪拖着,悄悄向掌门观外蹭去……竟是想趁乱逃跑。
张妙轻声道:“走之前,礼叔,还有件事,别忘记了。”
刘礼被点到名字,惊得又是一阵气血逆涌。
“呵,不是要为难你。只是咱们之前路过言山脚下的野林时,曾见到几只路过的野妖,你当时暗中记下的那些文字,还是销去为好,你说呢?”
“……小姐说的是,当时我鬼迷心窍,胡乱写了些捕风捉影,可能引起误会的文字。的确是,销去为好!”
说完,刘礼取出两枚青玉竹简,用指头沾了嘴角的污血,在竹简上一阵涂抹,那竹简就迅速枯萎凋零,化作飞灰了。而刘礼本人则面色更为灰败,显然销毁的代价不菲。
之后,也不待张妙再说什么,刘礼使了个眼色,一旁刘仪就忙拖着他,径直化作虹光冲天而起,转瞬远去。
张妙有些好笑又有些遗憾地说道:“竟还留着两张虹霞遁影符,两位族叔的身家,比三郎猜的还要丰厚不少呢。”
之后,眼见那两人逐渐走远,掌门观内终于清静,少女才转回头,面向古白,盈盈跪倒。
“?!”
古白本有些沉沉欲睡,见此情形顿时惊醒,却有些不知所措:“张家小友,你这是……”
说话间,便要御气将对方搀扶起来,然而看到张妙那双诚挚的眼睛,老人心中顿有所悟,不由停下动作,任由对方完整地磕了几个头。
张妙说道:“为这太乙法剑,刘家已屡次侵扰贵派。外院长老刘喜胆大包天,于光天化日下对真人痛下杀手;刘礼刘仪,得夫人授意,疏通定荒府,发下荒诞绝伦的府谕,妄图栽赃夺剑……此三人虽已自食恶果,但刘家所犯的错,显然不能一笔勾销。”
“至于小女,虽非自愿,但被人裹挟前来,亦实实在在地扮演了帮凶角色……”
话音未落,古白已用一声叹息打断:“张家小友不必如此,古剑门虽小,却分得清是非和敌我。你自登门以来,态度始终如一,我们都看在眼里,名儿打一开始就不曾将你当做敌人。所以你也无需为不属于自己的过错而道歉了。”
张妙颤声道:“谢掌门真人大量!只是,小女并非只为自己,也想为三郎他略作分辩,只求掌门能够拨冗……”
古白叹道:“刘家是吴郡世家之首,人丁兴旺,根繁叶茂。如此大的家族中,自然会有各式各样的人和各式各样的心思。我不会因某些人的罪过,就对整个世家的人盖棺定论。至于刘三公子,我与他只见过一面,彼此无冤无仇,也就谈不上为他分辩什么了。”
张妙摇摇头,坚持道:“三郎是刘家嫡子,当日刘喜虽只是临时为他护法,但毕竟也算他下属。而三郎虽对刘喜的心思有所察觉,却没能制止,御下不力的责任绝不可脱。此外,刘封刘录两位长老,虽未亲自出手,却出借法宝,也算帮凶……如今已被三郎借故外调,再难入刘家内院。”
古白缓缓点了点头。
张妙又说:“此外,刘家这屡次的横行不法,其实只是蓉夫人的一意孤行,并非家族意志。事实上,内院长老多是反对她如此行事,奈何夫人下手太快,让所有人都阻之不及。不过,如今有上清衡霄旗裁定,记录下结果,法剑归属就成定局,纵使夫人再怎么心有不甘,眼下也只能先图自保。未来,她绝不可能再给贵派添任何麻烦。”
“当然,我们不敢奢望贵派因此就将先前的事情一笔揭过,只希望真人能给我们一个赔罪的机会……”
古白正色道:“听其言,观其行,做人做事的道理,莫不如此。好了,你也跪这么久了,还是快快站起来吧!”
言毕,一阵微风吹拂,将张妙从地上搀扶起来。
张妙愣了片刻,才意识到面前的老人,赫然已是原谅并信任了她,不由大喜过望:“谢谢真人!”
古白却有些心疼道:“你这样的孩子,生在世家,也是为难了。”
张妙笑道:“能认识三郎,便不为难。今日见到真人……和乌公子,郑姑娘,我倒觉得这是我的缘法!”
然后便将笑容转向乌名:“你下午还要修行,真人也要休息,我就不多叨扰啦!”
说完转身就要走,脚下赫然也是踩了一道昂贵的虹霞符箓……
乌名有些奇怪:“这么急?不留下吃个便饭,巩固下感情?”
张妙顿生犹疑,终还是咬了咬牙,坦然道:“刘礼刘仪虽已丧胆,终归还是有人就近看着比较妥当……而且,不跟的紧些,就看不到那对被压抑多年的师兄弟,在绝望中互相舔舐伤口,相依为命的样子啦,我来时都期待一路了……不多说啦,我走啦!”
虹光闪过,少女的身影倏地消逝无踪,只留下乌名在原地嘴角轻轻抽搐。
不是……哥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