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过古白的笔记后,乌名没有丝毫迟疑,立刻将其翻开。
薄册只有区区两页,每一页上也只写了百余字,内容更是干脆照抄了逢春书的原文,第五百一十字开始,到七百二十字结束,记录着炼气十阶中第三阶的修行法,期间一字不差。
这是何意?
正想着,眼前的书页忽然生出异状,平整的纸张凭空泛起波浪,两百一十字的原文随波而碎,碎作成百上千的笔画、又成千上万的墨点。波浪推移中,墨点逐渐演化为全新的文字,这些文字细密得难以辨识,而在它们映入眼帘的同时,也直接映入了乌名脑海。
那是种难以言喻的滋味,被映入脑海的虽是文字,却形不成文字的质感,仿佛是成千上万道生动鲜活的认知,在识海中竞相植根生芽……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瞬,又仿佛很漫长,乌名回过神时,只觉一切都已截然不同。
片刻之前,他还只是炼气二阶初成,对第三阶的修行,仅限于记下了典籍原文。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感到脑海中的知识,如海潮一般轰然奔涌。
如何吐纳、如何搬运、如何叩问内景,如何蕴养玄灵……每一道看似平平无奇的日常修行,都蕴含着数之不尽的细节。
这些修行细节,无不需要日积月累的打磨,即便以乌名的悟性之好,也难以短期速成……但此时随着脑海中的浪潮席卷,他就像是浸淫过此道数年乃至数十年,对一切细节都已了然于胸!
认知的地覆天翻,直接牵动了体内灵机流转。
四肢百骸间的法力,顷刻间就勃勃生发,内景之中那抹若有若无的玄灵气也陡然壮大,法力自生的效率几乎转眼翻倍!
只一次呼吸之间,他的修为便从逢春炼气第二阶,径直向前跃进一大步,逼近到了此阶中段!
逢春书作为三清正法,并无速成捷径,何况法力修为更要日积月累,炼气二阶之后的每一关都可谓是征途漫漫。但此时此刻,乌名却一蹴而就!
能成就这种不可思议的,唯有一个办法……
【薪火传书烬】
金丹境界以上的大修士,将脑海中的学识认知,劈作薪柴,载于文字。得法传者,只需要阅读文字,便能吸纳这位修士所传的全部内容。
然而此法却堪称是修行禁法,因为传法真人一旦授书他人,将永不复此法修行,几乎等于被人砍去一条臂膀……而得法者,脑海中凭空多出一位修为阅历远胜自己之人的全部认知,也必将蒙受强烈的反噬。期间稍有差池,都可能导致心智崩塌,走火入魔。
若非极端要紧的不传之秘,又遇到极端不得已的情形,绝不会有人轻易动用这等禁法,来传授区区炼气阶的知识!
“这……”
恍惚间,乌名理解了事情的全部。
“师父……”
听到徒儿呼唤,古白只露出温和的笑容,伸手拍了拍乌名的肩膀:“此法虽有些揠苗助长,但对你这样心性坚韧,聪慧过人的孩子,却是刚刚好……好了,去赢下这一局吧。”
乌名也不多说什么,点点头:“我尽量赢得漂亮些。”
古白却笑道:“张妙也是个好孩子,你不要太欺负人家。”
“好。”
说完,乌名转过身,正看到两张惊怒交集,全然扭曲的脸。
“薪火传书……老匹夫,不要命了么!”
“……丧心病狂,简直是丧心病狂!你们古剑门果然是邪魔外道!太乙法剑,决不能落入你们手中!”
“不过是狗急跳墙罢了!光是薪传学识又有什么用?真元法力却是不能速成的!衡霄旗面前,外力传法属于禁忌!”
对此等叫嚣,古白理也不理,只微微闭上双眼,似是在打盹养神。
而乌名也自然不会理会这两人,只问张妙道:“怎么样,准备好了吗?”
张妙先前被刘礼禁言,此时不好开口,只目光奕奕地用力点着头,轻轻握紧了拳头。
“好,那咱们就开始吧。”
说话间,杏黄旗招展,在两人之间缓缓升起一枚牙白色的玉珠,浮于半空。
斗法四象之三,玉珠落。比斗双方,需以法力外放的方式,将玉珠尽可能推向对方,及至对方身前一尺,就算取胜。
就如抱石法一般,简单而直接。
下一刻,张妙和乌名同时掐出一道指诀,指向玉珠。而两道无形的法力,也从他们体内激射而出,精准地撞到了玉珠上!
撞击无声,却顷刻有形,只见那玉珠在半空摇晃一下,就向着乌名的方向飘来。
两道法力对撞之下,赫然是张妙占了上风!
也必然是张妙占据上风。
相较于在荒山潜修的乌名,张妙的修行条件实在胜出太多……本身灵根资质就截然不同,而郡城内的世家豪族,还有充盈的灵脉法阵,可供族中子弟日夜吐纳灵息。至于各类丹药符箓,更不必多说。
乌名在一个月时间里自学自悟,养出玄灵气,法力积累至炼气二阶,虽有法剑相助,弥补了些许灵根欠缺,但进度仍可谓极其不俗。只是,比起张妙这个刚刚磕满药的王牌代打,就实在是相形见绌了。
古白能传他万千学识,却独独拿不出一枚“合理而公道”的丹药,助乌名增进法力。
于是,双方的法力强度,差距赫然在三成以上,已近乎质变!
于是,撞击之下,刘家二老喜形于色,几乎面露痴态。
但作为当事人的张妙,却非但不喜,反而秀眉微蹙,紧紧咬住了嘴唇,仿佛是遇到了意料之外的窒碍。
下一刻,少女掐着指诀,猛然向前一推,连带着体内法力汹涌而出,似惊涛骇浪一般扑向玉珠,推着它加速向前,以求一击制胜!
乌名微微一笑,同样摆了摆手指,做出应变,却没有和张妙硬碰,只是放任那玉珠向自己飞来。
三尺,两尺……距离不断缩减,转眼间,就已逼近到了胜负线前。
然而与此同时,玉珠的去势也越发歪斜,从最初的笔直贴近,逐渐像是被从人旁牵引一般,一点点加速偏倚,令轨迹呈现一道弧度惊人的曲线!
最终,堪堪与乌名身前的胜负线擦肩而过!
然后,其势不止,在半空一个兜转,便赫然沿原路折返,向着张妙直冲而去!
此时,若是定睛细看,就会发现:那小小的玉珠,正如陀螺一般,以惊人的速度自转,而每一道旋转,都会将张妙贴附在上面的法力甩脱一分,反而属于乌名的法力则越发紧贴、渗透。
到玉珠于乌名身前擦过的时候,属于张妙的法力,已十去七八,任凭少女如何面红耳赤地掐指诀,咬舌尖,也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玉珠失控,向着自己加速飞来。
转眼间,玉石就越过了胜负线,而后急剧减速,堪堪停在了张妙的指尖前面。
“……”
短暂的沉默,张妙面上流露出浓浓的不甘,终是无奈地垂下双手,示意认输。
虽说她此行根本也不是为了和乌名争胜而来,甚至做好了关键时候略略放水的准备,但结果……明明法力优势那么巨大,却居然败得毫无抵抗之能。两人的法力运用技巧,简直是判若云泥,实在让人不由气馁。
不过气馁也只是一瞬,放下手后,张妙就喜笑颜开道:“输咯!”
“张妙!我让你开口了吗?!”刘礼咬牙切齿,愤愤地瞪向乌名,“……外道取巧,后患无尽,强用不属于你的技巧,只会逐渐失去自我,自绝潜力!”
却听古白发出一声疲惫的笑。
“呵呵,道友这就多虑了,刚刚名儿那法力凝旋之术,可不是我教他的。我虽修行过逢春书,但在炼气二阶三阶的时候,却万万没有他这般创意。薪火传书烬对庸人来说,是揠苗助长,饮鸩止渴。但对名儿,我只遗憾自己没能多传些。”
乌名向师父恭敬一礼:“师父传书之恩,乌名已是感激不尽!待日后我成就化神、合体,必将以上乘仙法为薪,还于师父!”
“……哈哈哈,那老朽就期待着了!”
而如此师徒情深的对话,只让刘家二老越发形貌扭曲,恨不得原地炸裂。
但乌名却也懒得再关注这两只小丑了,眼见那杏黄小旗已经无偏无倚地倒向自己,宣告着斗法四象第三关的胜负,便说道。
“三局两胜,我已经赢了,二位请麻溜滚蛋,回家自刎,我下午还要修行。”
刘礼只气得面色发紫:“斗法四象,哪来的三局两胜?!还有最后一关没有比过呢!若是两胜两负,则以终局胜负为准,你故意装傻么!?”
乌名顿时诧异:“可最后一关是【实技】诶,你确定要比?”
张妙也瞪大眼睛,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小脸,全然不可思议。
“废话!”刘礼勃然大怒,“所谓实技,就是不拘一般规则,以实战而定胜负!期间法宝丹药皆可自由运用!你好歹也是世家之女,难道都没有几件傍身之物吗!?”
张妙委屈地歪了歪头,欲言又止。
“说话!”
张妙低声道:“傍身法宝的确是有,但是……”
乌名说道:“但是,你确定要让她和我比法宝?”
说话间,太乙法剑剑光再起,金霞满堂。
刘礼咬牙道:“……徒有其表!太乙法剑是通灵神兵,区区月余,你又能运用出几分法宝神通?单凭几道剑光就想要唬人,白日做梦吧!”
乌名只听得不由失笑:“刚刚你们竟没听到剑鸣吗?”
古白也有些好笑,解释道:“名儿,若无剑道资质,哪怕是成就真人,也未必能听到炼气法剑的剑鸣。你太高看他们二人了。”
刘礼面色一变,眼中尽是难以置信。
刘仪则怒吼道:“听他们放屁!张妙,这第四关你若是再输,你张家在吴郡的生意就别想再做了!”
张妙无奈,只好缓步走到杏黄旗前,提起一支晶莹画笔,又逐渐祭出五道护身法宝,以及十三张精妙符箓,悬于身周。
尽管有气无力,但这珠光宝气,倒也显示出了一副全力以赴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