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诗的威力比谢广想象的要大。
至少谢家对他的安排有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变化。
回到谢家的府邸,被谢裒一顿滔滔不绝的讲述后,谢家展开了一次私密的小型家族会议,主要是粗略和孩子们讲讲家中的情况与规划。
当然,说是家族会议,其实也没带那些旁枝末节的谢家人,除了还在外游学的谢鲲,也就崔夫人、谢衡、谢裒、谢广这四个。
崔夫人看着家中这几个至亲之人,不急不缓地说道:
“我与你们阿父原先想着,让大郎现在外头闯出名声来,谢家这一代至少要有一个排面上的风流人物。再让二郎去谋官,保证家中每一代在庙堂之上都有名号在。三郎你便在我们膝下承欢,一生一世无忧无虑。”
谢广好奇道:“我好久没有见过大兄了,如今大兄在外如何?”
崔夫人抚了抚茶盏,笑而不语。
谢衡轻咳一声,道:“在寻访昔日竹林七贤的遗风。”
“噗———”
一声强压不住的笑声从谢广身旁发出,谢广一偏头,正襟危坐的谢裒表情肃穆的像是要上坟。
谢广:……
所以到底怎么了?
谢衡正了正腔调,摆出一家之主的严肃道:“你大兄交游甚广,与不少世家年轻子弟为友,其中不乏琅琊王氏这样高门的旁枝,可惜我们陈郡谢氏的名头依旧不为人熟知。”
谢裒在一旁无声做口型,奈何谢广实在无法从他的挤眉弄眼中看出谢裒要表达的意思。
崔夫人见两个小的在开小差,轻轻敲击案头,示意专心,“光靠狂悖之行来扬名,已经远远不够了。如今世家子弟欲要扬名,总少不得要有精彩的故事。”
谢衡道:“我们那时候盛行神异之事,总要有些神仙鬼怪才能显出人的不凡。”
崔夫人接着道:“于是大郎那时候,家中为之制定了一个夜宿斩妖的故事。”
谢广想到二兄给他分享的张华的轶事,不由头疼,问道:“咱们家不会也把人烧成了狐狸吧。”
谢裒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我们家编的故事可无趣多了,就是大兄夜宿中,深夜听闻有人诱他出门,大兄临危不惧,一掌穿窗,扯下一条血淋淋的鹿腿来。除了咱们家花的买鹿钱,以及那只死鹿,无一人伤亡。”
说到最后,谢裒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对着谢衡道:“阿父,你编这个故事的时候,难道想的是孔夫子抗城门的轶事吗?还是看竹林七贤中嵇康打铁得来的灵感?贵公子一掌破窗雅在何处?血淋淋的一条鹿腿又雅在何处?你这故事让阿兄那几个月都抬不起头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衡尴尬地把目光飘向夫人求解围,作为一代大儒,他学的是九世之仇犹可报矣的公羊学,编的时候越编越热血,一上头就忘了正题是智勇双全。
崔夫人抽了抽嘴角,努力将话题拉回来:“总之,阿广既然有天赋,以后可就要好好努力了。”
她看向谢广,目光中有着一点期许、一点怜爱,傻儿子这会儿还乐滋滋的呢,还不知道被重点培养和轻松放养的区别。
……
“你刚刚挤眉弄眼的,到底要说什么?”
谢广拽着谢裒的袖子,一副你不说明白就别想走的模样。
谢裒一边拯救自己皱巴巴的衣袖,一边没无奈道:“等会等会,非要在外头说这种难以启齿之事吗?到我屋里再说。”
谢广得到肯定的答复,终于放过谢裒的衣袖。
谢家的府邸很大,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主家的居所与仆役的住处被多进院落严密隔开,而内宅之中,主人的居所也因身份的不同被围墙、门廊分隔成不同的院落。
谢裒的住处与谢广隔得不算近,谢广只在启蒙的时候去过,今日终于踏足谢裒的院子,一时倒是有些新奇。
谢广的院子里最多的是各种玩具,小马、弓箭、泥哨、陶偶等等数不胜数。往日里谢广总要拿着它们让婢子们陪着玩,不过这些时日自诩长大的他已经不屑玩这些木马木弓了,于是这些失了宠的玩具就被春花仔细分类收拾起来,或许过几天它们又会被小主人拿出来玩,又或许下一次被拿出来,玩的会是谢家新的下一代了。
与之相比,谢裒的院子很成熟气派了。走进内室的书房,一眼望去,墙上挂着的长弓一看就是真家伙,靠窗的塌上爬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獐子,等凑近一看,才知道是张皮毛。
书架上的竹简与纸书各半,摆放的整整齐齐。
谢裒见谢广的目光落在榻上的獐子皮上,便主动介绍道:“这是我十二岁时和大兄出去打猎时射中的,那时候你才两岁,话都说不清楚。我记得大兄猎了一只狐狸、一只野兔,兔皮就是拿来给你做帽儿了,结果你一戴上,就咬着毛不松口,好好的一个兔皮帽,一个冬天下来,成秃皮帽了。”
听着谢裒讲他更小的时候的事,谢广努力回想,但什么也没想起来。
看着谢广苦思冥想的模样,谢裒好笑道:“你现在把那些干的坏事忘的差不多了,可兄长们都还记着呢。你刚出生那会儿,小时候晚上哭个不停,几个乳母都哄不好,也就家里人抱着你的时候能消停会儿。阿母和阿父只能轮流抱你,但阿父要去国子学点卯,阿母要多修养,只能大兄和我多顶上点,那时候大兄课业比我还重,一有空又要抱你,脸上都枯槁的没个笑脸了。”
谢裒顿时想起对大兄唯一的印象———愁容满面的脸,不由得心虚气短了几分。
我当是他出去混的不好,原来是带娃带的奔溃了。唉,那也没办法,谁让他没一生下来就恢复记忆呢?新做的小孩,看在大家都哥们份上,多体谅多体谅……
谢裒把谢广拎到榻上,语气带了笑,道:“你不是想知道刚刚我在笑什么吗?确定要听?听了不后悔?”
谢广连连点头:“快说快说快说!”
谢裒憋着笑,重重的咳了几声:“今日我们在吴姬鲙坊笑琅琊王家的王澄仿阮籍之风出去裸奔,咱们大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没听阿父刚刚掩饰的?追寻竹林七贤遗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说到最后,谢裒已经开始捶塌狂笑了起来。
谢广双目失神:啊?我们谢家也有裸奔的?不是吧,这合理吗?这合礼吗?
谢广只觉得自己刚刚准备直起来的脊背又悄然的塌了下去。
他绝望中带着期望地看向已经笑得像只翻背乌龟的谢裒,无力地问道:“说……说不定,大兄是效仿嵇康打铁呢?嵇康他不也竹林七贤?打铁多好啊,多适合大兄一掌破窗的形象啊!”
回答他的是差点笑厥过去的谢裒。
谢广:这都什么玩意儿啊,这就是我的大兄?谢家指定的要闯出名头的风流人物?壮大谢家?我%#的直接摆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