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这两根弦?”刘琨笑道:“凡斫琴,琴长必三尺六寸五,以应一年之日。人有头、颈、肩、腰、尾、足,琴亦然有琴头、琴颈、琴肩、琴腰、琴尾、琴足,这就是琴仿人身以交感天地。”
“我听说阿广言琴乃伴生之器,这倒也不错,对于音道大家而言,乐器本就是自己的另一个身体,它不会自己说话,却能传达人的心声。”
他抚摸着膝上的五弦琴,轻声道:“虽然典籍上总要将音乐与政事相连,好似音乐真能让国家一朝兴亡,但我觉得音发于心,就是单纯的发自内心,无论它身上加了多少含义,但人所作出的最本质的音乐,不过就是把心中之情发而为音。”
谢广思索道:“人们高兴可以拍掌,生气可以跺脚,但无论是拍掌之声还是跺脚之声,声音本来是没有喜怒的,只是人有了喜怒,所以便加之于其上。”
刘琨看着谢广,突然笑了起来,待笑罢,语带沮丧道:“阿广啊阿广,我离传授你嵇叔夜的声无哀乐论还早着呢,这下好了,老师又要重新想要教什么了。”
谢广拍拍老师的肩膀以示安慰,道:“往好处想,虽然要重新修课,但有我这么有悟性的弟子,老师和我一起名流千古的可能性就变大了啊!”
刘琨哑然失笑,道:“那阿广可一定要名垂竹帛啊!”
······
“我觉得他有遗臭万年的可能,真的,他真的是我见过的最臭的人了,无论身心。”
国子学中,谢裒拉着荀绰在楼中一角窃窃私语,“他现在真的很臭,你看,根本没人敢接近他,就算不得不走那边,个个都捂着鼻子,我真的怀疑他掉进厕中了。”
荀绰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小声道:“段畅的家仆昨夜一直在街上徘徊,直到宵禁时才离去,五更左右的时候又回到了街上,我派下仆去查探,发现这些人居然在捡拾城中的粪矢,近卯时的时候,段畅居然也从家中跑出来去捡矢。”
“他是不是疯了?”
谢裒托着腮,凝视远处无人敢近身的段畅,发自内心产生了怀疑。
突然,谢裒神色一凝,阴谋论道:“他不会想通过拾粪的办法积攒足够的粪矢,然后去扔我家府门吧?”
“嘶,难怪我阿母带全家去别业中住,难道此人早有预谋,被我阿父阿母看穿了?”
谢裒双目眯起,露出危险的光芒,看着远处的段畅下定论道:“此人当真毒辣啊,我都没第一时间想到这么狠的手段,他居然能想到!”
荀绰依旧在擦汗,闻言尴尬道:“也许、也许他没想那么多呢?”
谢裒将目光转移到荀绰身上,扫视一圈,问道:“荀彦舒,你为什么一直在擦汗?”
荀绰支支吾吾道:“因、因为我今日穿的衣裳有些多、有些厚,所以、所以有点热。”
“哦?”谢裒继续问道:“荀彦舒,为什么今天你的脸看上去有点肿,而且······”
谢裒猛地靠近荀绰,吓得荀绰一激灵。
谢裒指着荀绰的脸问道:“而且你今天还涂了粉!”
荀绰连连擦汗,汗水和胡粉几乎洇成一团浆糊。
他眼神飘忽,道:“昨夜睡得晚,早上起身见面庞青黑,又有些浮肿,所以涂点粉。”
“是吗?”谢裒狐疑道。
“是的、是的!”荀绰点头如捣蒜。
谢裒若有所思,“是这样啊。”
荀绰暗自松了一口气,下一瞬便被谢裒一把摁住肩膀!
“老实交代,你好端端的盯梢段畅做什么?”
“我、我是顺便!”
“顺便?那你顺的是什么便?”
荀绰支支吾吾,脸涨红得脸浆糊都盖不住。
谢裒一手摁着荀绰,一手拍着他的脊背,语气感慨万千:“荀彦舒啊荀彦舒,我一直认为你是个至诚君子,没想到你也有干坏事的一天啊!”
荀绰脸涨得通红,支吾道:“你、你怎么知道我干了坏事?”
“所以果然干了坏事啊!”谢裒松开摁住荀绰的手,又勾肩搭背地问道:“来说说,荀彦舒,你能干什么坏事?”
“你、你诈我!”
荀绰欲哭无泪,但既然已经落了话柄,干脆破罐子破摔,一毂辘全说了。
“我、我那日从谢伯父身上得了鼓舞,觉得还是要揍王澄一顿,于是······”
谢裒接道:“于是你就去城西那蹲他了?”
荀绰羞愧难当、声如蚊蝇,“我本来只是想着去看看地形,将麻袋事先放好,回去再思量考虑一番,结果远远望见他,就、就怒上心头了。”
“因为行事匆忙,所以我虽然套了他麻袋,但也被他在脸上揍了几拳,所以不得不涂粉遮盖。”
谢裒望着荀绰和往常相比大了一圈的脸,先鄙视了一下他的武力,又接着问道:“那你为什么盯梢段畅?”
荀绰惭愧道:“我怕王澄认出了我,所以回去后派人去盯着他家,查探有无动作,然后就见段畅去了王家求见,不过门房态度很是倨傲,段畅使了金子又说了许久,最后才被放了进去,不过出来的时候形容凄惨。我担心其中有什么王澄的算计阴谋,便分了一部分人手去盯段畅,结果就发现他带着下仆去拾粪了。
早上的时候,王家又有许多婢子出现在大街上,到处梭巡,口中还念着‘粪去哪儿了’之类的话,所以我猜测,恐怕要粪的不是段畅,而是王家。”
谢裒陷入沉思,他们家也有盯梢段畅的,只是和荀绰的流程相反,是先盯段畅然后跟到王家的。
所以段畅确实投靠到王家了?琅琊王氏饥不择食至此?
不管段畅有没有靠山,这个人都不能留了。
诅咒阿广在前,结仇阿父在后,此人与他们家已有深仇大恨。舅舅的行宴在即,阿广还要一鸣惊人,绝对不能让这老货妨碍到阿广!
虽然阿父阿母有他们的打算,但谢裒看着眼前揍了王澄的荀绰,露出了和蔼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