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的车架不急不慌地继续向着城郊而去,随行的仆妇队列齐整,沿着波光粼粼的金水河向着西郊更深处而去。
崔夫人在西郊有一处林中别业,是她嫁妆之一。
一家人既然出来游玩,自然不必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如今是早春时节,崔夫人便准备搬到别业中小住一段时日,待到暮春上巳节时,洗濯祓禊后再回城中不迟。
另坐一车的谢广不知阿父阿母的决断,他正欣赏把玩着雷击木,兴致高昂地和谢裒讨论这把未来的琴要叫什么名字。
谢裒信誓旦旦地给弟弟描述未来:“取什么风雅名字都没用,练到发疯的时候,你只会对着它大叫自己弹。”
谢广怒了,说什么大实话!这很打击他学习兴趣的!
他狠狠吐槽道:“所以二兄你被我劫走的那把琴就叫‘自己弹’?”
谢裒摇头,故作正经道:“怎么可能呢?你二哥我是那种寄托希望于死物的人吗?我不弹了才对。”
谢广一言难尽,问道:“所以那把琴叫什么?”
谢裒伸手掏崔夫人给谢广准备的磨牙零嘴吃,被肉干噎得翻白眼,连忙灌了几大杯茶下肚,口中含糊不清道:“就···叫···不···弹···了···咕嘟咕嘟咕···你都多大了怎么还用这么硬的肉干磨牙,一点都不好吃。”
谢广真诚道:“二兄,你真是个清新不做作的人啊!”
谢裒咽下茶水,欣慰道:“我看阿广你也是颇具潜力啊,未来一定能青出于蓝。”
谢广嘴角一抽,扭过头道:“那倒不必了,我宁愿又不清新又做作。”
谢裒遗憾道:“吾道孤矣!”
······
兄弟俩一路吵吵闹闹,也没商量出个正经名字来,有了“自己弹”和“不弹了”两个奇葩名字打底,思路瞬间就歪到姥姥家了。到了最后,沉迷于相互斗嘴,兄弟俩已经忘了要给琴取名字这回事。
众人下了牛车,沿着山道向前走了一段便豁然开朗,一片青草茵茵被高高的竹篱围墙挡在外面,唯有台阶处有苔痕留绿向围墙内延伸。
待过了这道竹篱墙,放眼望去是一片涳濛潋滟的湖水,如绫段般的波纹上停着一艘小型画舫,旁边系着几只舴艋舟。
崔夫人回过头来,亲自牵着小儿子,道:“阿广,这次不许坐小船了,还有阿裒,你也不许去,都给我乖乖坐画舫过去。”
两兄弟同时遗憾地叹了一口气,被阿母拽住的谢广已经认命,但谢裒还想为自己争取一下坐小船的机会。
“阿母,只有乘小舟而行,迎风而立、谈笑自若,才有名士风范啊!”
崔夫人幽幽道:“不要在大家都很高兴的时候逼阿母扇你。”
谢裒立刻收回意见,表示一家人同在画舫上欣赏湖光山色也是一种风雅乐趣。
谢广鄙视地对二兄挤眉弄眼,谢裒不甘示弱,做鬼脸恐骇之。
谢衡眼不见心不烦地挪开视线,儿子只有不在身边的时候最能激发他的爱子之心,其余时候,大都是混账小子。
这段从水门到陆门之间的大湖引自金水河,此时约莫隅中至亭午时分,一湖清寒春水在画舫经行处泛起淡金渌波,偶有水鸟略过湖面,惊起波光明灭、碎金点点。
待水面映照的倒影从碧空云霭换成了亭台楼阁,谢广和谢裒已经闲的无聊拿肉干喂了好几只不怕人的水鸟了。
“我记得上一次来,也是要乘这么久的船,这湖就一定要挖这么大吗?”
谢广一边把切碎的肉干向水鸟抛过去,一边和谢裒抱怨。
谢裒理所当然的回道:“这样就能在家里泛舟湖上了啊。”
可恶,连宿舍都要跟人公用的后人,跟你们这种纯古人说不清楚!
谢广把肉干扔的更远以表愤怒,激起嗷嗷待哺的水鸟几声不满的咕鸣。
······
远远看到画舫,守别业的仆人已是垫脚翘首等着主人家到来。
其中管事崔山更是激动得几乎要留下泪来,一年一次啊!他能见到主家的机会屈指可数!甚至有的时候,三五年也不见女郎带郎主和小郎君们过来,要不是谢家的管家偶尔会奉主人之命,过来问询庄子里有无损毁需更换之处,他都害怕是自己哪里开罪了主家被流放了。
“都给我精神点!待会拜见主人、郎主和小郎君们时,婢子跟着翠姑,仆僮跟着我,务必要做得齐整!”
“放心吧老山,你啊别慌张,都练过那么多次了,准叫一个齐齐整整。”
接话的翠姑是个圆脸老妇人,比起惶恐被流放的崔山,翠姑在庄子里待得就格外自在了。
因为翠姑是主动求崔夫人让她到庄子上养老的,她是崔夫人的乳母,死了丈夫后干脆跟着自家女郎到了谢家,不仅带大了谢鲲和谢裒,连最小的谢广也带到了三岁。
若不是前些年身子抱恙,不得不到庄上修养,翠姑哪里放心让女郎一个人带小郎君?
“到了!到了!都快站好!”
待谢广下了画舫,别业中的仆人已男女别列站的整整齐齐,一同下拜道:“奴婢叩见主人、郎主、郎君!别业收整毕,请主人示下!”
崔夫人连忙上前扶住翠姑,嗔怪道:“傅母,如何能拜我!”
翠姑含笑看着崔夫人,转移话题道:“日近正午了,女郎进食了没有?”
崔夫人无奈地摇摇头,又招手让儿子们上来叫阿婆。
谢广虽然不大记得翠姑小时候带他的事,但去年来这住的时候就是翠姑带着他在庄子里玩,因此再见面也并不陌生,和二哥一块喊了声“阿婆”。
翠姑看着一大一小脆生生地叫她阿婆,不由笑弯了眉眼,柔和慈祥应道:“嗳!阿婆听到了,二郎和三郎都长大了,二郎壮实了,三郎长高了,都是好孩子。”
一旁是三代人的其乐融融,一旁是被夫人和儿子们挤在一边的谢衡。
······
他熟练地指挥起管事的崔山安排人干活。
算了,都习惯了,只要大家都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