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窒息感像无数钢针,狠狠扎进陈铁柱的每一寸皮肤,刺入骨髓。浑浊腥臭的河水疯狂倒灌进他的口鼻,灌进肺里,带着死亡特有的沉滞重量。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沉,水草如同索命的枯手,缠绕着他的脚踝,将他拖向幽暗的河底淤泥。头顶上,那点微弱的天光急速远离、模糊、扭曲,最终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
最后的意识碎片里,两张狰狞扭曲的脸孔死死钉在视网膜上——妻子王秀兰那张曾让他痴迷、此刻却写满刻毒与贪婪的年轻脸庞,还有她情夫、村里会计张建军那张平日里道貌岸然、此刻却因行凶而兴奋扭曲的油滑面孔!他们那混合着得意、狠戾与如释重负的刺耳笑声,穿透冰冷的河水,直直钻入他的灵魂深处,带来比河水更刺骨的寒意与绝望的剧痛。
“呃…咳…咳咳咳!”
陈铁柱猛地弓起身体,像一张被拉满又骤然崩断的硬弓,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呛咳。大量的浑浊河水混合着胃里的酸水,从他口鼻中猛烈地喷涌而出,溅落在身下冰冷坚硬的泥土上。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肺部火辣辣的疼痛。冰凉的空气涌入,暂时驱散了溺水的窒息感,却带来了另一种更深沉、更尖锐的痛苦——那刻骨铭心的背叛与谋杀的记忆,如同淬毒的匕首,反复剜刮着他的心脏。
河水?岸边?我没死?
他茫然地睁开刺痛酸涩的眼睛,视线模糊,被水渍和生理性的泪水糊住。他用力甩了甩沉重的脑袋,水珠四溅。眼前的景象一点点清晰起来。
不是那条冰冷肮脏、吞噬了他前世生命的护村河。
是村后山脚下那个废弃多年、积满落叶和腐殖质、散发着霉烂气息的野水潭!浑浊的潭水在深秋的冷风里泛起细小的涟漪,倒映着铅灰色的阴沉天空。几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落在水面上,无声无息。四周是光秃秃的、枝桠虬结的杂树林,远处是起伏的、枯黄萧瑟的丘陵轮廓。
这地方……太熟悉了!这不是他小时候,还有年轻时偶尔偷偷跑来碰运气、看能不能捞点小鱼小虾打打牙祭的野水潭吗?可自从……自从几年前潭水莫名其妙变浑发臭,就再没人来了。
一种荒谬绝伦的惊悸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没有前世四十多岁被生活压垮的佝偻和病弱,入眼的是一件打满补丁、洗得发白、袖口磨破露出棉絮的旧蓝布棉袄。棉袄湿透了,沉重地贴在身上,冰冷刺骨。下面是同样破旧的、沾满泥浆的黑色单裤,裤腿挽到小腿肚,露出冻得青紫的脚踝,脚上是一双破得快露出脚趾的解放鞋。
他颤抖着抬起自己的双手。那不是一双属于前世那个伤痕累累、关节粗大的手。这双手虽然同样粗糙,布满老茧,但皮肤更紧实,指节更分明,充满了属于年轻人的、尚未被彻底榨干的力量感!
怎么回事?!
巨大的恐慌和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脚下一滑,又狼狈地跌坐回冰冷的泥泞里。就在这时,他的手在身下湿透的裤袋里,摸到了一个硬邦邦、带着棱角的东西。
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将那东西掏了出来。
是半块窝窝头。
颜色是令人作呕的灰褐色,表面布满了深绿色的霉斑,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粮食霉变和泥土腥气的怪味。窝窝头冰冷、坚硬,像一块刚从冻土里刨出来的石头。它被水泡得有些发胀变形,但陈铁柱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生产队食堂里最难下咽的那种,用最次的麸皮、烂红薯干甚至掺了野菜根磨成的粉蒸出来的“忆苦思甜”饭!这东西前世他吃过太多,多到胃里一想起那股酸涩霉烂的味道就本能地抽搐。
这半块霉窝头,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尘封已久的记忆闸门!
他那个“贤惠”的妻子王秀兰,哭哭啼啼地跟他说,她娘家那边托人捎信来,她爹娘都快饿死了,求他想想办法,弄点粮食救命。前世那个蠢透了的陈铁柱,看着妻子梨花带雨的脸,心疼得不行。他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却把生产队里刚分下来、原本就少得可怜的几天口粮——几块同样掺了野菜的杂粮饼子和几个红薯,省下来,偷偷塞给了王秀兰,让她赶紧送回娘家。
结果呢?
结果王秀兰根本没回什么娘家!她拿着他勒紧裤腰带省下的、救命的粮食,转头就送进了张建军那个王八蛋的家里!这两个狗男女,用他省下的口粮,加上张建军利用会计职权克扣下来的一点粮食,关起门来,在张建军那间相对暖和的砖房里,煮了香喷喷的玉米糊糊,吃了顿饱饭!
而他陈铁柱呢?饿得实在受不了,只能跑到这个早就废弃、据说水底淤泥里可能藏着点去年沉下去烂藕的野水潭,想碰碰运气,挖点能入口的东西。结果……结果就“失足”落水了!前世他至死都以为是自己饿晕了脚滑!直到冰冷的河水灌满肺叶,他才在最后时刻,透过浑浊的水面,看到了岸边两张熟悉而狰狞的脸孔!
他们推了他!他们眼睁睁看着他沉下去!他们谋杀了他!就为了省下他这张吃“闲饭”的嘴!就为了能名正言顺地霸占他那间虽然破败但还能遮风挡雨的土坯房!更为了张建军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王秀兰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不是他陈铁柱的种!是张建军的孽种!他们需要一个“意外”来彻底掩盖这个秘密!
“嗬…嗬嗬……”
陈铁柱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嗬嗬声,那不是咳嗽,是愤怒与仇恨在胸腔里疯狂燃烧、几乎要炸裂开来的嘶鸣!他攥着那半块冰冷坚硬的霉窝头,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脆响,指甲深深掐进了窝头粗糙的表面,也掐进了自己的掌心,留下几个深陷的凹坑。
冰冷的恨意如同毒液,瞬间流遍四肢百骸,将秋日潭边的寒意都彻底驱散。这股恨意是如此的纯粹、如此的狂暴,几乎要将他仅存的理智彻底焚烧殆尽!
王秀兰!张建军!
这两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深处!前世他像条最忠诚也最愚蠢的狗,任劳任怨,忍饥挨饿,把所有能弄到的、稍微好一点的东西都捧给王秀兰,供她挥霍、贴补她那个吸血鬼娘家,最后换来的,竟然是背后最阴毒的一推!
恨!滔天的恨意!
这恨意是如此汹涌,几乎要冲破他的天灵盖!他猛地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想将手中这象征着前世愚蠢、屈辱和最终死亡的霉窝头狠狠砸向那浑浊的死水潭!
去他妈的!
然而,就在手臂挥到最高点,力量即将爆发的瞬间——
“咕噜噜……”
一阵极其响亮、极其不合时宜的肠鸣声,如同闷雷般从他干瘪的腹腔深处骤然炸响!那声音在寂静的野潭边显得如此突兀、如此清晰,带着一种生理本能最原始、最强烈的抗议!
一股难以抗拒的、深入骨髓的虚弱感和饥饿感,如同跗骨之蛆,瞬间攫住了他!手臂上积蓄的力量像是被瞬间抽空,一阵强烈的眩晕猛地袭来,眼前发黑,金星乱冒。他踉跄了一下,差点再次栽倒在地。
愤怒的火焰被这生理性的巨大虚弱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更加令人窒息的绝望感。
恨?满腔恨意又能如何?
他回来了,回到了这个地狱开局的1974年深秋!回到了这个饿殍遍野的陈家沟!回到了自己最年轻力壮,却也最一无所有、连肚子都填不饱的时刻!
现在的他,除了这具饿得前胸贴后背、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年轻身体,除了这身湿透冰冷、破破烂烂的衣裳,除了口袋里这半块散发着死亡霉味的窝头……还有什么?
去找王秀兰和张建军拼命?凭他现在饿得手脚发软的状态,恐怕连张建军那虚胖的身子都推不倒!
陈铁柱死死咬住后槽牙,冰冷的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那是牙龈被咬出的血。他硬生生将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吼和疯狂的冲动压回了胸腔深处。
不能莽撞!绝对不能!
前世血的教训还不够吗?匹夫之怒,除了溅敌人一身血,更多的是把自己彻底葬送!
他需要冷静!需要力量!需要能在这吃人的荒年里活下去、然后……让那对狗男女付出千百倍惨痛代价的资本!
活下去!必须活下去!只有活着,才有复仇的希望!
他低下头,目光再次落在手中那半块冰冷、坚硬、散发着霉烂气息的窝头上。胃部传来一阵更加强烈的、刀绞般的痉挛,喉咙里干渴得如同火烧。理智告诉他这东西不能吃,吃了只会拉肚子,甚至中毒,在这缺医少药的年月,一场痢疾就能要人命!但身体本能的饥饿感,却像无数只蚂蚁,疯狂啃噬着他的意志。
吃?还是不吃?
这是一个关乎生死存亡的选择。
就在这极度的饥饿与绝望的拉锯中,就在他盯着那霉窝头,精神高度集中、内心天人交战到几乎崩溃的边缘——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仿佛直接在灵魂深处响起的奇异嗡鸣,毫无征兆地降临!
陈铁柱只觉得眉心处猛地一烫!像被烧红的针尖瞬间刺了一下!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凉感以眉心为中心,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迅速扩散开来,席卷全身!这清凉感所过之处,那深入骨髓的寒冷、溺水带来的肺部火辣辣的刺痛、还有因饥饿和情绪剧烈波动带来的眩晕感,竟奇迹般地快速消退!
与此同时,他眼前的世界骤然一变!
不再是深秋荒凉的野潭和枯树。
一片难以形容、无法丈量其边际的奇异空间,突兀地、霸道地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
头顶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一片柔和、均匀、仿佛永恒不变的乳白色光芒,静静地洒落下来。脚下是平坦的、呈现深沉肥沃黑色的土地,细腻得如同最好的面粉,却蕴含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勃勃生机。空气异常清新,带着雨后泥土和青草混合的芬芳,吸入一口,肺腑间那股溺水残留的滞涩感都仿佛被彻底洗涤干净。
最震撼的,是空间正中央。
那里,矗立着一座建筑!
那建筑……陈铁柱穷尽自己所有的词汇,也无法准确描述它的风格。它并非他认知中的任何传统粮仓样式。整体线条流畅而简洁,带着一种超越时代的冰冷科技感,却又奇异地与周围这片充满生机的空间和谐相融。材质非金非石,呈现出一种温润内敛的银灰色光泽,浑然一体,找不到任何拼接的缝隙。它静静地立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远古巨兽,散发着神秘而浩瀚的气息。
而在那奇异的银灰色“粮仓”旁边,有一眼泉。
一眼只有磨盘大小、清澈得不可思议的泉水!泉水呈现出一种极其纯净、极其深邃的蓝色,宛如一块凝固的、毫无杂质的蓝宝石镶嵌在黑土地上。水面平静无波,倒映着头顶柔和的白光,氤氲着一层淡淡的、如梦似幻的白色雾气。一股沁人心脾、难以言喻的生命气息,正从那泉眼和雾气中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
陈铁柱的呼吸瞬间停滞了!他瞪大了眼睛,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蹦出来!
这是什么地方?!
幻……幻觉?还是……阎王殿?不,不可能!溺水濒死的痛苦和此刻身体的虚弱感是如此真实!那半块霉窝头还冰冷地攥在他手里!
就在他心神剧震、惊骇欲绝之际,一股极其清晰、极其玄奥的信息流,如同醍醐灌顶,毫无阻滞地直接灌入了他的脑海深处:
【芥弥灵境,认主绑定。】
【当前层级:初启。】
【空间特性:】
【一、储纳:意念所及,收放随心。空间恒稳,万物保鲜。】
【二、灵泉:生机之源,祛污疗伤。蕴养万物,潜移默化。】
【三、沃土:息壤衍生,催化生长。增益生机,缩短周期。】
【四、……(待解锁)】
信息简洁明了,却蕴含着足以颠覆他所有认知的力量!
空间!随身空间!还是带有粮仓(储纳保鲜)、灵泉(疗伤催生)、沃土(加速生长)这种逆天功能的随身空间!
狂喜!一种足以冲垮理智堤坝的、近乎癫狂的狂喜,如同火山爆发般从陈铁柱的心底轰然喷涌而出!瞬间将他之前所有的绝望、冰冷、仇恨都冲刷得一干二净!
老天有眼!老天开眼啊!!!
前世被至亲至爱推入深渊,死得憋屈!死得冤枉!死得如同路边的野狗!
这一世,老天爷不仅让他重活一次,竟然还赐予了他如此逆天的神物!
这芥弥灵境,就是他在这地狱般的1974年,活下去的最大依仗!是他向那对狗男女讨还血债的最强底牌!
他死死攥着那半块霉窝头,因为极度的激动,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湿透的破棉袄紧紧贴在身上,深秋的冷风一吹,本该冻得瑟瑟发抖,但他却感觉浑身血液都在沸腾燃烧!
活下去!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活得比任何人都好!好上一千倍!一万倍!
王秀兰!张建军!
你们这对狗男女,等着吧!
等着我陈铁柱,一步一步,踩着你们肮脏的尸骨,踏上你们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峰!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因为饥饿和溺水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而炽烈的火焰!他望向陈家沟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稀疏的枯树林和起伏的土坡,死死钉在了村东头那几间低矮的土坯房上——那里,有他名义上的“家”,更有他此生不共戴天的仇人!
深秋的风掠过荒芜的野潭,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浑浊的水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水潭边,浑身湿透、如同落汤鸡般的青年,却站得笔直,像一杆刚刚淬火出鞘、饱饮了仇恨与机遇的长枪,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锐利锋芒。
他缓缓地、极其坚定地抬起了手。
不是砸向水潭。
而是将那半块冰冷坚硬、散发着死亡霉味的窝头,小心翼翼地凑到了嘴边。
下一秒,那半块霉窝头,就在他专注的意念之下,如同变戏法般,凭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