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寿虽未留须,但身为过来人,内侍与真正的男子,长乐公主还是一眼就能分辨出来的。
这时,其他几位公主也发现了陈寿的特殊,不由得都一脸惊奇。
陈寿团团一揖:“下官参见诸位公主殿下。”
下官?
“他便是为本宫诊治的陈寿。”长孙皇后解释道,“前些时日,母后病情加重,若非有他,怕是此时已……唉。”
几位公主连忙道:“母后万福金安!”
说着,又朝陈寿微微颔首,以示谢意。
随后,便是母女之间的闲话家常了,陈寿听着这些家长里短,只觉得无趣。
……
“长乐,上月听你父皇说,冲儿办的差事,颇为得力呢。”长孙皇后叹道,“说起来,倒是苦了你们。虽然冲儿将后续的事情暂时交予了他的堂兄长孙淹,但也说不清何时又要离开。”
“为国分忧,是儿臣与夫君的本分,女儿不苦。”长乐公主的回答,十分官方。
长孙皇后苦笑摇头:“回去我与你父皇说说,此次河东道的巡查之事便去交给其他人来做……..”
“不可!”
长乐公主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旋即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补救道:“女儿乃皇家公主,岂可因儿女私情,而误了国家大事。夫君巡查河东,已是驾轻就熟,若贸然换人,新任官员势必要许久才能上手。若是为了女儿一人,而弃国事于不顾,天下人将如何看待女儿?”
陈寿暗暗撇嘴:女人还是得多读书啊,瞧这小嘴,一套一套的。
……
临近中午,长孙皇后乘着凤辇,离开了公主府,陈寿随行在侧。
“陈寿。”长孙皇后掀开轿帘,招了招手,“你过来。”
“娘娘有何吩咐?”陈寿上前。
“你不是在百骑司任职吗?”长孙皇后低声道,“派人去一趟河东,找到长孙淹。”
顿了顿,“好生敲打他一番。”
“啊?”
“莫要声张。”长孙皇后瞪了他一眼。
“呃……是。”陈寿压低声音,试探道,“娘娘,是……生活作风方面,还是……?”
“这还需本宫明说吗?”
长孙皇后有些不悦,“河东乃富庶之地,长孙冲和长孙淹虽是世家子弟,读的也是圣贤书,但难保不会一时糊涂。”
“所以……娘娘是要下官如何?”陈寿继续装傻。
心中暗赞:长孙皇后年纪虽长,却一点也不糊涂。长乐公主那点道行,在她面前,根本不够看。
长孙皇后恨恨道:“让他好生做事,莫要贪恋钱财!这旨意,够明确了吧?”
陈寿暗暗一叹,问道:“但若是……他已经犯下大罪了呢?”
老鸨那句讹走一千贯,绝非空穴来风。
“陈寿!”长孙皇后脸色微冷,“没有证据,凭空诬陷朝廷命官,你可知是何罪?”
长孙冲不仅是驸马,还是宗正寺少卿,从四品上的京官,而长孙淹也异是皇亲国戚!
“臣知罪。”
长孙皇后吸了口气,没有回答陈寿的问题,只是道:“长乐,是本宫最疼爱的女儿。”
“明白了。”陈寿微微点头。
……
陈寿没有跟着回宫,也没去百骑司,而是直接回了家。
他现在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从理性的角度出发,他应该遵从皇后的懿旨,派赵武他们去敲打一番长孙淹。
至于长孙家如何贪赃枉法,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但他又说服不了自己。
就这么放任长孙家继续胡作非为,而自己明明有能力阻止。
穿越数十年,他虽大多时候都在躲藏,但对这个时代的百姓生活,还是了解的。
生活,不是一般的艰难!
一亩地,一年的收成,除去赋税、地租、种子、农具损耗,落到自己手里的,将将够一家人糊口。这还是在风调雨顺的年景。
一旦遇上天灾,便是卖儿卖女,易子而食。
百姓的日子已如此艰难,若是再遇上贪官污吏,不知又要多出多少人家破人亡。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这句话,是他游历四方时总结出来的。
无论是前世接受的教育,还是这一世的所见所闻,都无法让陈寿说服自己,做一个纯粹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再说,他是百骑司校尉,本就是分内之事,并不逾矩。
退一步说,就算是皇亲国戚,百骑司一样有权调查,只是大多时候,百骑司不愿去触碰这个霉头罢了。
陈寿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缓缓道:“懿旨不可违,但该查还得查!”
他十分清楚,敲打根本无济于事。人的贪欲一旦被点燃,便再也难以熄灭。
打定了主意,陈寿起身出门,在街边的小食摊上要了一碗浆水面,吃完后便径直回了百骑司衙门。
……
百骑司。
陈寿一到,赵武便将最新的情报送了上来。
“大人,都查清楚了。那长孙冲的堂兄,与并州的徐大将军府上的一名管事,是同乡。”
“……”陈寿无语道,“这长孙家可真是会拉关系,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愣是让他给攀上了。”
“倒也不全是。据说那管事早年落魄,曾受过长孙家的恩惠。”赵武解释了一句,又狐疑道,“大人要查的事,该不会和徐大将军有关吧?”
陈寿暗道:一个管事的同乡,便能让长孙冲在河东道横行无忌,可见其贪腐之案,背后牵扯甚广。
他问:“你怕不怕?”
“真有关啊?”赵武咂了咂嘴,“怕倒是不至于。百骑司办案,上不避权贵。只是……”
“只是有些顾忌,是吧?”陈寿替他说了出来。
赵武挠了挠头,干笑道:“确实如此。”
陈寿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有懿旨。你带上五十名精干的兄弟,前往河东道,告诉那长孙淹,要好生做事,莫要贪恋钱财。”
顿了顿,又道,“传完口谕后,化整为零,给我在河东道,好好查查这个长孙冲这两年的所作所为。记着,一定要隐秘行事,有了消息,立刻派人回来报我。此事,不得外传,连尉迟大将军那里,也暂时不必通禀。”
经陈寿这么一引导,赵武果然会错了意。
他以为后面的密令,也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旨意,胆气顿时壮了起来:“是,末将遵命!”
“嗯,尽快去办吧。不管查出什么,都不要惊动他,将消息照实传回来便是。”
“喏!”赵武拱手道,“末将这就去安排。”
……
陈寿在衙门呆坐片刻,去书库寻了一本《大唐律疏》,便回去了。
大唐律疏,乃是国之根本。
他如今身在局中,必须要将其熟记于心,日后说不定有大用。
晚上,陈寿没有再去平康坊。
但平康坊的醉春风内,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热闹。
客人的情绪,也比任何时候都要高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