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寿回到内侍值房,打听了一下百骑司衙门的位置,而后挂上虎符,出了宫。
……
百骑司衙门。
陈寿在门口驻足片刻,抬步向里走去。
门口的卫士虽看他面生,但那身玄甲和腰间的虎符,已经证明了他的身份,倒也无人阻拦。
刚进大门,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陈寿连忙上前打了个招呼:“赵校尉。”
赵武正在操练新兵,见到他来,连忙客气行礼:“陈尉,您来了。”
“嗯。”陈寿点头。
赵武转头对手下喝道:“都过来,见过陈校尉!”
数十名刚入职的百骑卫士连忙跑过来,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属下参见陈校尉!”
“呃呵呵……免礼,都起来吧。”陈寿有些不适应。
赵武道:“陈尉,请随我来,大将军要见您。”
“好。”陈寿点头。
连跨两个大院,来到内堂,陈寿见到了一个身材魁梧如铁塔,面容刚毅,不怒自威的虬髯大汉。
“末将陈寿(赵武),参见大将军。”
此人正是百骑司的最高统帅,右武候大将军,尉迟恭。
尉迟恭放下茶杯,起身宣读了任命圣旨,而后给了他一块新的腰牌:“你这个飞骑尉,目前暂领一队,五十人。赵武,你做他的副手。”
“末将遵命。”赵武抱拳道。
陈寿微笑点头,朝尉迟恭问道:“大将军,今日可有差事?”
“……”尉迟恭翻了个白眼,“你刚入职,对自己的部门、下属都不了解,能干什么?”
“赵武,带他去熟悉一下咱们百骑司。”
说罢,径直离开。
赵武笑了笑,做了个请的手势:“陈尉请坐,咱们慢慢聊。”
“咱百骑司,明为北门禁军,实为天子耳目,暗中监察百官,刺探军情,只听命于陛下一人。犯官抓捕之后,审讯、行刑,皆由我等负责,大理寺、刑部无权干涉。”
赵武讲述着百骑司的超然地位,满脸自得之色,“说句不好听的,便是国公犯了事,咱一样照拿不误。前朝的那些王公大臣,死在咱百骑司手里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陈寿打断他的滔滔不绝,问道:“衙门里为何只有这么点人?百骑司一共多少人?”
“算上大人您,共有十名校尉。”赵武解释,“废太子余党一案,陛下要严办,各地人手不足,衙门里的兄弟们都派出去协查了。”
“对了,大人请随我来。”赵武笑道,“带您去看看咱们百骑司的好东西。”
.......
烙铁、拶指、压杠、虎头铡……听着赵武的介绍,陈寿不禁头皮发麻。
太残暴了!
他拿起一个满是倒刺的铁球,问道:“这个是……?”
“陈尉好眼力。”赵武笑道,“此物名为仙人献果,乃是百骑司独有的酷刑。将此物烧得通红,然后按在犯人胸口,皮肉烧焦之声,宛若仙乐,其状……啧啧。”
“好了,我知道了。”陈寿连忙打断,“如此酷刑,犯人受得住吗?”
“自然受不住。”赵武自得道,“所以迄今为止,还没有咱百骑司撬不开的嘴。”
陈寿无语。
在这等酷刑之下,铁打的汉子也得招供,如此行事,不知制造了多少冤假错案。
好在现阶段的百骑司,主要针对的是那些旧臣和不法官吏,尚未波及民间,否则危害更大。
……
一个多时辰后,陈寿对百骑司有了更深的认知,包括其内部的组织架构,其余九位校尉的基本信息,也有了大致了解。
临近中午,陈寿肚皮咕噜噜响了起来,“赵校尉,去叫上相熟的兄弟,吃个便饭。”
人情世故,在任何时代都少不了。
他这个空降的校尉,要想站稳脚跟,收拢人心是必不可少的一步。
否则,手下个个阳奉阴违,他便是个光杆司令。
既已身陷囹圄,便只能按这个时代的规矩来。
他没有兼济天下的宏愿,更非普度众生的圣人,只想在这个皇权至上的世界,好好地活下去。
当然,若力所能及,他还是愿意做些好事。
但若不能,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同流合污。
赵武笑着点头。
此次他能升任副手,全赖陈寿。
若是靠他自己,怕是再熬上十年,也未必能再进一步。
……
一刻钟后,陈寿一行十余人,出了百骑司衙门。
“赵武,这长安城里,最有名的酒肆在何处?”
“那必须是平康坊的醉春风,在整个长安都是数一数二的销金窟。”赵武搓着手道,“不过那里的酒菜可不便宜,咱们这些人,一顿饭没个十贯八贯下不来。”
“带路。”
李世民因为皇后的事情,私底下给了他500两银子,此刻的陈寿底气十足。
“大人阔气!”
赵武嘿嘿一笑,对身后的兄弟道:“校尉大人请客,你们今日可有口福了。”
“谢校尉大人!”
众人满脸喜色。
他们一月俸禄不过二贯,加上偶尔捞些外快,也不过三四贯,哪里消费得起这等场所。
陈寿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果然,钞能力在任何时代都是硬通货。
平康坊离皇城不远,步行不过半个时辰便到。
坊内酒肆林立,胡姬当垆,热闹非凡。
醉春风便坐落于坊市最中心的位置,占地极大,楼高三层,雕梁画栋,极尽奢华。
楼内客人,大多是王公贵胄,富商巨贾。
陈寿刚一落座,一名龟奴便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先为他斟满一杯,才轮到赵武等人。
“这位官爷,这是咱们楼里的菜谱。”龟奴殷勤地笑着,显然是见过大场面的,谄媚却不失分寸。
陈寿接过菜谱翻了翻,随手放下:“把你们的招牌菜都上一份。钱不是问题,务必让我的兄弟们吃好喝好。”
“好嘞!”龟奴点头哈腰,“官爷稍待,小的这就让后厨备菜。”
百骑卫士们见自家校尉如此豪爽,心中大生亲近之感。
尤其是他们这一队,刚刚组建,除了赵武这个副手,队正、什长之位都还空着,机会多多。
百骑司内,一级管一级。
他们想要晋升,全凭陈寿一句话。
对其,自然不敢有半分怠慢。
陈寿听着众人的奉承,心中不禁生出一股快意。
总算理解,为何古人对权力如此痴迷了。
酒楼效率极高,不到两刻钟便开始上菜。
龟奴又及时送上两坛上好的三勒浆。
“这是本店的招牌,不仅口感醇厚,且后劲十足。官爷头次来,先尝个鲜。这两坛,算小店的心意。”
龟奴技巧性地透露了免费赠送,又给足了陈寿面子。
“有心了。”
陈寿点点头,对众人道:“你们下午还要当值,醉酒误事。这两坛喝完,便不再添了,大家多吃菜。”
“大人说的是。”众人齐声附和。
赵武揭开酒封,先为他满上一杯,而后才轮到自己。
“末将敬大人!”
“末将等敬校尉大人!”
陈寿笑着举杯,一饮而尽。
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招呼众人吃菜。
烤全羊、蒸熊掌、脍鲤鱼、驼峰羹……林林总总三十余道菜,陈寿吃得酣畅淋漓,一群百骑卫士也是满嘴流油。
酒足饭饱,陈寿见众人还在风卷残云,便也不急着离开,环顾四周,皆是衣着华丽之辈,好奇道:
“赵武,这醉春风是何人所开?”
赵武微微摇头:“这个末将也不清楚。但有传言,此楼背后的东家,与皇家有些干系。”
“难怪……”陈寿瞅了眼二楼的方向,轻咳一声,“楼上,当真只是听曲的地方?”
“呃……你这是什么眼神?我就是好奇。”
赵武摸了摸鼻子,“回大人,白日听曲,入夜之后……嘿嘿嘿……”
陈寿心领神会。
这个时代,狎妓并非违法之事,所谓入乡随俗……“咳咳,贵吗?”
“这个……末将也不知。”赵武讪讪道,“不过,想来便宜不了。此地乃是上等青楼,末将去的,都是些不入流的……”
顿了顿,强行挽尊道,“不过,路边野花亦有芬芳,关了灯,都一样。”
“嗯,我就问问。”陈寿也虚伪地表明了立场。
见众人吃饱喝足,陈寿扬声道:“小二,结账。”
龟奴小跑过来,谄笑道:“官爷,一共是十五贯又五百文,给您抹个零,算十五贯。”
陈寿付了钱,带着一行人走出酒楼。
回头望了一眼醉春风那三个鎏金大字,暗道:“皇家开的?是李世民还是太子?”
旋即摇了摇头。
二人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储君,日理万机,哪有闲工夫经营青楼。
应该也不是那些皇子公主,他们大多尚未成年。
成年的,也早已就藩,不敢将手再伸回长安。
会是谁呢?
算了,管他是谁。
别人来得,我亦来得,又不白嫖。
回到百骑司,陈寿看了看新兵的操练,又在衙门里逛了一圈。
陈寿叫来赵武,“附近可有宅院出售?”
“大人要置办房产?”赵武满心羡慕。
瞧瞧人家,入京不过数日,便成了天子近臣,眼下就要在寸土寸金的长安城买房了。
“大人想买哪个坊市的宅院?”
陈寿想了想,“最好离衙门和皇城近些,小一些无妨。我身上钱财不多,四百贯不知能否在长安城寻一处落脚之地?”
还得留些钱财去平康坊听曲儿。
这个时代的房价他也不清楚,但一想到后世,心里就有些没底。
“能,绝对能!”赵武拍着胸脯保证,“下午我便带几个兄弟去打探,最迟明日,定为大人寻一处合心意的宅院。”
陈寿叮嘱道:“不可强买强卖,亦不得恶意压价,按市价便可。”
“大人放心。”赵武笑道,“天子脚下,便是我等百骑司,也不敢有违律法之举,否则大将军第一个不饶。”
陈寿放下心来,“那便有劳了。”
“小事一桩,大人如此客气,倒是见外了。”赵武故作不悦道。
“哈哈……”属下示好,他自然要接住,笑道,“去将百骑司的卷宗、律法条文取来我看看。”
“是,大人稍待。”赵武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很快,他便抱着一摞竹简再次走来,“大人,都在这里了。”
“嗯,你去忙吧,不必管我。”
“是,末将告退。”赵武抱拳去了前院。
陈寿伸了个懒腰,认真研读起来。
不得不说,百骑司并非浪得虚名。
抓捕、侦查、审讯、行刑,皆有章法。对不同身份的人,用不同的手段,甚至还有一套专门的行刑暗语。
陈寿啧啧称奇,感慨古人的智慧。
比如:【好生问话】,意思是别下重手,主要针对王公勋贵。
【给个教训】,意思是往死里打,但不能打死,主要针对那些犯了事的文臣。
【让他体面】,则是陛下要杀人了,必须要在规定时间内,让犯人意外身亡,且不能留下明显外伤。
如此,才能证明并非陛下要杀人,而是那人自己身子骨弱,福薄命浅,怪不得旁人。
陈寿可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
他没想到,这里面的学问竟如此之深。
“看来,想当好一个合格的百骑司校尉,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啊!”
百骑司的招募条件极为苛刻,家世不清白者不要,身材矮小者不要,样貌丑陋者不要。
对于最后一条,陈寿着实有些不理解,难道古代也是看脸吃饭?
还好自己英俊潇洒,勉强能混口饭吃……陈寿叹了口气,继续研读。
……
下午申时,陈寿返回皇宫,直奔甘露殿。
大殿里,李世民父子刚批完奏疏,正在品茶闲聊,看样子心情都不错。
“臣参见陛下、太子殿下。”
“免礼。”李世民心情大好,对陈寿的态度也愈发温和,“可是为皇后之事而来?”
“陛下圣明。”陈寿点头,取出早已备好的药方,“这是新的方子。”
李世民伸手接过小德子转呈的药方,虽看不懂,却还是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而后道:“小德子,命人按方抓药。”
“喏。”小德子慎重地接过药方,匆匆去了。
陈寿又道:“娘娘凤体渐安,臣明日起,将以针法辅之,以固元气。”
顿了顿,“为保万无一失,还请让娘娘换上贴身衣物。”
李世民轻轻点头,问道:“针灸之后,皇后便能痊愈?”
“这个……”陈寿苦笑,“陛下,病去如抽丝,见效没那么快的……不过,针灸之术,可让娘娘恢复得更快些。”
“好吧。”李世民叹了口气,随即道,“待治好了皇后,朕重重有赏。”
陈寿对老李画的饼已经免疫,心里不以为然,嘴上还得说着:“谢陛下隆恩。”
李世民又问:“对百骑司,了解得如何了?”
“回陛下,相关条例臣已看过,办案、审讯的流程也有了大致了解。”陈寿回道。
见李世民心情甚好,陈寿趁热打铁:“陛下,臣在内侍值房多有不便。臣自四方游历,喜好清静,与众人同住,夜里难以安眠。不知……能否准许臣在宫外居住?”
“呵呵……臣乃男子,长宿宫中,亦不合规矩,您说是不是?”
好小子,朕之前才给了你钱,今日又跟朕要房,没完了是吧……李世民淡淡道:“男子宿于宫中,确有不妥。”
不待陈寿露出喜色,李世民紧跟着道:“干脆,你也别做百骑司了,做个内侍省总管如何?”
陈寿:(⊙o⊙)…
“陛下,臣……也是为了能有更好的精神,为娘娘诊治。”陈寿硬着头皮说道。
“行了,朕允了。”李世民没好气道,“之前赏你的钱,可够置办宅院?”
陈寿一怔,这才明白老李是以为他又在变相邀赏,不由一阵无语,连忙道:“够了,够了。臣只求一处安身之所,不敢多求。”
“嗯,退下吧!”
“臣告退。”
李承乾略带埋怨道:“父皇,先生治好了母后,赏赐些身外之物也是应当。”
“帝王不可轻赏,轻赏则臣下不知恩重。”李世民哼道,“再者,朕可以给,但他不能明着要。这个陈寿,是个可用之才,朕对他苛刻些,也是为了磨砺他。”
父皇你就是小气,还找这么多借口……李承乾违心地赞道:“父皇英明!”
陈寿一身轻松,总算可以一个人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