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区的污水处理厂已经荒废了几十年,巨大的混凝土池子里积满了锈红色的污水,水面漂浮着一层泛着诡异荧光的油膜。
陆明澈站在入口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张锈迹斑斑的金属卡片,粗糙的边缘在他指腹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空气中弥漫着金属腐蚀和化学药剂混合的刺鼻气味,每一次呼吸都让他的喉咙发紧。
在这个年代,除了洁净区早就没了污水处理厂,毕竟什么污水能比得上辐射水来的危害大呢,大家都在忙着生存,污水根本就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这里实在太安静了。
没有守卫,没有标识,甚至连脚印都没有。风吹过断裂的管道,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几只变异老鼠从锈蚀的金属支架间窜过,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这里看起来就像是一处被遗忘的废墟,而不是什么组织的秘密基地。
但他知道,曙光的人一定在看着他。
他不知道的是,这次的考核是针对核心成员的考核内容,只有他一个人参加。
这代表着楚骁很看好他,想要将其发展成为核心成员。
如果是普通成员的话,其实只会有基础的培训内容,甚至是只要想加入,根本没什么太大的要求。
是人就行,毕竟对于反抗组织来说最缺的就是人。
他能感觉到那些隐藏在暗处的视线,像无形的蛛网般缠绕在他身上。监控摄像头可能藏在任何一个锈蚀的管道后面,或者伪装成破碎的玻璃碎片。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阴影笼罩的厂区。靴子踩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刚踏入主厂房,身后的铁门便轰然关闭,金属撞击的回音在空旷的厂房内久久回荡。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只有远处几盏微弱的应急灯提供着勉强能看清轮廓的光线。
陆明澈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短刀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但下一秒,一个机械女声从头顶的扩音器里响起:“考核者陆明澈,请放下武器,向前行走十步。”
他的肌肉绷紧,本能地抗拒这种任人摆布的感觉。汗水顺着他的太阳穴滑下,在颧骨上留下一道冰凉的痕迹。
但犹豫片刻后,他还是松开了刀柄,缓缓迈出第一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不确定感让他的胃部绞痛,说实话他很紧张,对陌生环境的高度戒备。
十步之后,地面突然下陷——是一块隐藏的升降平台。他下意识地想要跳开,但已经来不及了。
平台急速下降,失重感让他胃部翻涌,眼前一片漆黑。耳边只有机械运转的嗡鸣声和链条摩擦的刺耳声响。
当震动停止时,他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狭窄的金属走廊里,两侧墙壁上布满了细小的激光发射器。那些几乎不可见的红色光束在昏暗的环境中若隐若现,像一张精心编织的死亡之网。
“第一项测试:穿越激光网。”机械声再次响起,“触碰激光即失败。”
陆明澈盯着那些光束,微微皱眉。这不是普通的体能测试——激光的排列毫无规律,有些间隙甚至不足以让一个成年人侧身通过。
他必须完全信任自己的判断,哪怕看起来不可能。深吸一口气,他俯身钻入第一道缝隙。
说实话并不难,只是极具考验一个人的耐心。他的动作必须像猫一样轻盈而精准,每一个转身、每一个弯腰都需要精确计算。
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在衣服上留下一片深色的痕迹。没想到在如今的世界居然还有几百年前的测试方式,这种原始的考验反而让他感到一丝讽刺。
穿过激光网后,陆明澈被带进一间圆形房间。房间中央摆着一张金属桌,桌上放着三样东西。
一把装满子弹的手枪,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冷冽的蓝光。
一管标着“镇痛剂”的针剂,淡蓝色的液体在玻璃管中微微晃动。
一张洁净区的通行证,上面烫金的徽章闪烁着诱人的光芒。
墙壁上的屏幕突然亮起,楚骁的影像出现:假设你现在被捕,即将被送往实验室进行脑机实验。这三样东西,你只能选一样带走。选择吧。“
陆明澈盯着桌上的物品,大脑飞速运转。
手枪可以反抗,但以政府的武装力量,反抗等于自杀。
镇痛剂能让他少受点苦,但改变不了结局。
通行证或许是逃生的机会,但洁净区到处都是监控,他根本藏不住。
他沉默了很久,最终伸手——把三样东西全部推到了地上。
“我选不配合。“他抬头看向屏幕,声音因干渴而嘶哑,“如果注定要死,至少不让他们轻松得手。“
房间陷入寂静,只有通风系统发出的微弱嗡鸣。
几秒后,楚骁的影像笑了:“有意思。但现实是,你已经被注射了神经抑制剂,无法反抗。再选一次。“
陆明澈的指尖微微发冷。这一次,他拿起了镇痛剂——但不是为了自己。
“如果逃不掉,至少让其他人少受点苦。“他平静地说,拇指轻轻抚过冰凉的玻璃管。
“这一管,够五个孩子撑过一晚的高烧。“
屏幕熄灭,侧门无声滑开。他通过了。
接下来的测试近乎残酷。陆明澈被要求在一间温度极低的房间里保持清醒,同时解答不断投射在墙上的数学题。
寒气像无数细针般刺入他的皮肤,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而墙上闪烁的题目却越来越复杂。
他的手指冻得发紫,却还要在触摸屏上写下答案。
随后,他被注射了模拟神经疼痛的药物,却必须完成精细的电路焊接。
剧痛像电流般在神经中流窜,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下碎玻璃,但他的手必须稳如磐石,否则就会前功尽弃。
汗水模糊了他的视线,滴落在电路板上发出轻微的“嗤嗤“声。
最折磨人的是那间完全黑暗的禁闭室。
他被关在里面,耳边循环播放着实验体的惨叫声——那些撕心裂肺的哀嚎,夹杂着机械运转的嗡鸣,还有研究人员冷静的记录声。
而他要做的,只是安静地坐着,不崩溃。
时间在黑暗中失去了意义,可能是一小时,也可能是一整天。他的指甲在金属地面上留下了深深的划痕。
三天过去,在极度缺乏睡眠和食物的情况下,他的体力已经逼近极限,但精神却异常清醒。
最后一项测试,是一台脑域扫描仪。
“躺上去。“技术人员简短地命令,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
陆明澈照做,金属床面的冰冷透过单薄的衣服渗入骨髓。
随即感受到冰凉的电极贴上了他的太阳穴,凝胶的黏腻触感让他不适地皱了皱眉。
“我们会测量你的脑域值,同时模拟脑机连接的负荷。“
机器启动的瞬间,剧痛炸开。像是有千万根针同时刺入大脑,他的视野瞬间被白光淹没,耳中只剩下尖锐的蜂鸣。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手指深深掐进金属床的边缘,指节泛白。疼痛超出了人类能想象的极限,仿佛有人正在他的颅骨内搅拌脑浆。
但他没喊出声。哪怕喉咙已经咬出血,他也没求饶。
血液的腥味在口腔中蔓延,混合着汗水滴落的咸涩。
就在测试即将结束时,扫描仪的警报突然响起。“警告:脑域波动异常!数值突破阈值!“
陆明澈的意识已经模糊,但在剧痛的刺激下,他的脑域值竟然开始飙升——从初始的35一路攀升至50,最终定格在58。显示屏上的曲线像疯了一样剧烈跳动。
技术人员震惊地看着数据:“这不可能……普通人脑域值超过40就会崩溃!“
楚骁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房间里,目光深沉地盯着陆明澈:“不是崩溃,是突破。“他挥手示意停止测试。
当电极移除的瞬间,陆明澈猛地弓起身子,咳出一口血,但眼神依然清醒。“为什么……“他嗓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为什么我的脑域值会这么高?“
楚骁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因为你不是普通人。“他俯下身,声音压得很低,“你是适配者。“
楚骁并没有解释什么是适配者,陆明澈也没问,但他知道自己的脑域和别人有着些许的不同。
考核结束后的休息期间,陆明澈被允许在基地内有限活动。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在走廊里缓慢行走,透过一扇未关严的门缝,他看到了令他终生难忘的一幕——
房间里,几名曙光的高层正在和一名穿着洁净区制服的人交谈,桌上摆着一箱箱医疗物资和武器。
那个官员的制服一尘不染,胸前的徽章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与周围衣衫褴褛的曙光成员形成鲜明对比。
“这批货足够换三个月的安全期。“那官员笑着说,声音油腻得令人作呕,“只要你们别在第七区闹得太大,上头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楚骁面无表情地点头:“成交。“
陆明澈的胃部一阵翻涌。曙光也在做交易?和那些压榨贫民的人?
他想起垃圾山上那些为半块发霉面包大打出手的拾荒者,想起因辐射病痛苦死去的邻居,想起那些被拖上黑色运输车就再也没回来的人。
他转身离开,却在走廊拐角撞见了苏离。她似乎早就知道他会在这里,靠在墙边,机械手指间夹着一根未点燃的烟。
“失望了?“她淡淡地问,机械眼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红光。
陆明澈没回答,但拳头已经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苏离叹了口气:“你以为反抗是什么?纯粹的英雄主义?“她摇摇头,用机械手指点燃了烟,火光映照出她眼角的疤痕。
“有时候,妥协是为了活下去。“
“那和那些人有什么区别?“陆明澈低声问,声音里压抑着愤怒。
“区别在于——“苏离吐出一口烟圈,烟雾在空气中缓缓消散,“我们妥协的是现在,而他们出卖的是未来。“
当晚,陆明澈被正式告知——他通过了。
楚骁将一枚曙光组织的徽章递给他,金属表面刻着脑域开发的象征性图案,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芒。
“欢迎加入。“楚骁说,声音里带着一种奇怪的疲惫,“从今天起,你的命不再只属于你自己。“
陆明澈接过徽章,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徽章很轻,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他知道,自己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但看着周围那些同样疲惫却坚定的面孔,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在这座吃人的城市里,要么成为猎手,要么沦为猎物。而他,已经做出了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