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教授最终只能放弃。
他找到我，神情疲惫，也带着一丝无法释怀的惋isssue：“陆珩，我们提取到的血液和组织样本，分析结果出来了。”
他递给我一份报告。
我没有接。
“我不想看。”我说。
“你应该看。”他的语气很坚持，“她的基因序列，与目前已知的任何地球生物都不同。她拥有人类的部分特征，但她的细胞结构、新陈代谢方式，更接近某种……我们从未见过的深海生物。她甚至不需要肺来呼吸，她耳后的那些‘鳞片’，是一种极其高效的气体交换器官，可以直接从水中获取氧气。”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印证了我最荒诞的猜想。
“所以呢？”我抬起头，看着他，“所以你就要把她当成怪物？当成标本？”
“我没有！”徐教授激动地反驳，“这是科学！是探索未知！你不明白这其中的意义有多重大吗？她可能是一个全新物种的开端，是解开生命起源之谜的钥匙！”
“她不是钥匙！她是我妻子！”我站起身，第一次用如此冰冷的眼神看着我曾经最敬重的导师，“在你眼里，她是数据，是论文，是千载难逢的机遇。但在我眼里，她只是琳琅。”
“一个会因为我晚归而彻夜等待，会因为吃到喜欢的鱼而偷偷弯起嘴角，会用她冰冷的手努力温暖我的琳琅。”
“现在，她被我弄丢了。”
我走出研究所，再也没有回头。
我回到了我们海边的家。
屋子里还保留着琳琅离开时的样子。画架上那幅未完成的画，浴缸里残留的海盐气息，衣柜里那些她从未穿过的漂亮衣服。
我像个幽灵一样在屋子里游荡，触摸她碰过的每一件东西，试图从上面找到一丝她残留的体温。
可一切都是冰冷的。
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
我搬了一张躺椅到院子里，每天都对着那片大海，从日出到日落。
我在等她。
我知道希望渺茫，但我只能等。
我开始后悔。
后悔我的自以为是，后悔我的愚蠢无知。
我以为我爱她，给了她一个家，给了她我能给的一切。到头来，我连她最基本的需求都不知道。
她需要的是海水，我却把她困在淡水浴缸里。
她需要的是能提供能量的生食，我却逼着她喝那些让她痛苦的汤药。
她最信任我的时候，我却背叛了她，把她交给了那些只想解剖她的“科学家”。
我才是那个最该死的人。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我一定不会把她从那座荒岛带回来。
我会陪着她，留在那里。
让她自由自在地生活在她熟悉的世界里，哪怕我只能在岸上，远远地看着她。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的希望也一点点被磨灭。
我开始酗酒，用酒精来麻痹自己。
就在我快要彻底绝望的时候，他出现了。
那是一个傍晚，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金红。
一个男人，从海水的尽头，踏着波浪，一步步向我走来。
他很高，身材挺拔，穿着一身我从未见过的、仿佛用海中某种物质织成的黑色劲装。
他有一头和琳琅一样的银白色长发，以及一双同样银灰色的眼眸。
但他的眼神，不像琳琅那样纯净，而是充满了锐利和审视，像一柄出鞘的利剑。
他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一股强大的、属于上位者的气息扑面而来，让我无法呼吸。
“你就是陆珩？”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海浪般的回响。
我看着他，心脏狂跳。
“你是谁？”
“我是琳琅的哥哥，潮声。”他冷冷地说，“我代表海底大陆的王族，来带我的妹妹回家。”
海底大陆……王族……
这些词语像惊雷一样在我脑中炸开。
我一直以为，琳琅是唯一的。
没想到，她有一个家，一个种族，甚至……一个王国。
“琳琅……”我的声音颤抖，“她怎么样了？她还好吗？”
潮声的眼神变得更加冰冷：“托你的福，她差点死了。”
“她回到族里的时候，全身大面积‘干涸’，生命本源严重受损。如果再晚回来几天，她就会因为脱水和能量枯竭，彻底变成一具干尸。”
干尸……
这两个字，像一把淬毒的刀，狠狠插进我的心脏。
我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躺椅上，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是我……都是我的错……”我痛苦地闭上眼睛。
“你的确有错。”潮声毫不留情地说道，“你无知，傲慢，自以为是。你用你那套可笑的陆地生物的逻辑去对待一个高贵的人鱼族公主，你差点害死了她。”
人鱼族……公主……
原来，我娶的，是一位真正的公主。
而我，却把她折磨得生不如死。
“但你最大的错，不是无知。”潮声的语气突然一转，变得森然可怖，“而是你不该让她经历‘静洄’。”
“静洄？”我茫然地抬起头。
“那是我们人鱼族独有的一种深度情感共鸣状态。”潮声解释道，“当我们认定一个伴侣后，我们的精神会与对方产生链接，进入一种绝对信任和依赖的沉睡期，以此来巩固彼此的灵魂印记。这个过程，我们称之为‘静洄’。”
“在‘静洄’期间，我们会变得极其脆弱，对外界的感知降到最低，完全不设防备。这是我们将自己的一切都交付给对方的仪式。”
我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琳琅那些日子里，安静地躺在浴缸中，沉睡不醒的模样。
我以为那是病情加重。
原来，那是她爱我的方式。
她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我面前，而我……我都做了些什么？
我找来医生，让那些陌生人围观她，研究她，用冰冷的针管刺破她的皮肤。
我在她最信任我的时候，给了她最沉重的一击。
“她被强制唤醒，精神受到了巨大的创伤。”潮声的每一个字都像在宣判我的死刑，“按照族规，任何伤害了进入‘静洄’期伴侣的人，都将被流放到最深的海沟，被水压和黑暗吞噬。”
我惨然一笑：“我罪有应得。”
“我的妹妹，琳琅，她是我们族里百年来天赋最高的公主。她拥有最纯净的王族血脉，甚至能够引动‘潮汐之力’。三年前，她为了躲避一场政治联姻，私自逃离了王宫，却被虚空乱流卷走，意外流落到了你们的世界。”
“她选择你，是因为在你身上，她感受到了难得的‘平静’。那是一种能安抚她强大力量的特质。她放弃了公主的身份，放弃了大海，只想和你这个渺小的凡人在一起。而你，回报她的却是背叛和伤害。”
潮声向前一步，强大的压迫感让我几乎要跪倒在地。
“但是，”他话锋一转，“她在昏迷中，依然在呼唤你的名字。”
我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她用尽最后的力量，向族里传达了一个讯息。”潮声的眼神复杂，“她说，她不后悔。她说，你不是故意的。她说，你只是……不知道。”
不知道。
是的，我不知道。
但这三个字，并不能减轻我半分的罪孽。
“所以，王决定给你一个机会。”潮声从怀中取出一枚散发着幽蓝光芒的鳞片，递到我面前，“一个赎罪的机会。”
“这是什么？”
“‘海神之鳞’。吞下它，你将暂时拥有在水中呼吸的能力。但代价是，你会逐渐失去陆地生物的特征，你的身体会被海水同化，最终，你将永远无法回到陆地。”
“你敢吗？为了琳琅，放弃你作为人类的一切，进入一个你完全未知的世界。”
潮声的目光，像两把利刃，要将我的灵魂剖开。
我看着那枚鳞片，没有丝毫犹豫。
我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还有什么不能放弃的？”
没有了琳琅，陆地对我来说，早已是一座荒芜的孤岛。
我接过那枚鳞片，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
冰冷的、带着咸腥味的力量瞬间贯穿我的四肢百骸。我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抽搐，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剧痛中，我的意识渐渐模糊。
我只记得，潮声最后对我说了一句话。
“她在‘遗忘之海’等你。那是我们族人疗伤和遗忘痛苦的地方。如果你能在她彻底忘记你之前找到她，或许……一切还有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