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金峰山间的风越来越冷硬,带着雨水的湿气抽在脸上,混着背上的冷汗,像冰针在刺。林墨弓着腰,肺里如同破风箱般撕扯着粗气,每一步砸在湿滑陡峭的山径上都发出沉重闷响。脚下草鞋早已磨穿,碎石棱角刺进皮肉,每一步都留下一枚模糊的血印,又被雨水迅速冲淡。
背上那个巨大的包裹沉得如同整座积金峰都压在上面。玄坛黑虎庞大身躯哪怕重伤濒死,残余的本能神威也重逾万钧,冰冷潮湿的黑布裹着它粗硬扎手的毛发下,那庞大身躯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带着滚烫的热量和暴戾的生命力,隔着厚厚的布帛撞击着他的脊椎,震得他浑身骨节都在呻吟。胸口衣服里紧贴着皮肉的那块赤金小箱像块烧红的烙铁,硬硬地硌在肋骨间,温热的奇异暖流源源不断渗入躯壳,勉强吊住一口活气,又引来骨髓深处更深刻的饥渴。
他不敢停下,身后百丈开外天将愤怒的呼喝穿透雨雾,越来越近,利刃破空的锐响像是死神的低语缠绕在耳边。
“孽障!站住!”
“交出镇殿神兽和神殿财物!饶尔一死!”
“再往前便是死路风煞涧!休要自寻死路!”
轰!噼啪!
一道碗口粗细、带着刺目亮银光芒的劫雷撕裂雨幕,狠狠劈在他刚刚踏过的山石上!乱石炸开飞溅,灼热的气浪混着焦糊味猛地扑在他的背上!巨大的冲击力撞得他一个趔趄,喉头一甜,差点扑倒。背上包裹里传来黑虎压抑着无边暴怒的、如同滚雷在深渊中酝酿的低沉嘶鸣。
快了!前面就是那道传说中能吹散凡人魂魄的风煞涧隘口!
林墨眼中只有前方那两片如同巨兽狰狞獠牙般对立的黢黑悬崖峭壁!峭壁之间只有一道三丈宽的狭窄缝隙,肉眼可见的、凝成惨白气旋的阴煞罡风在里面尖啸着回旋!那风的厉啸声如同万千厉鬼在哭嚎,卷起的泥浆石块如同绞肉的飞轮!
这就是灶君口中的近路!省一个时辰的代价,是被风煞削尽血肉神魂!
别无选择!不冲进去,后面那些天将的神通和雷法瞬息便至!
“老张!点火!”林墨对着腰间断裂大半的破布袋咆哮,嗓子已然嘶哑,如同砂纸摩擦。
布袋里猛地窜出灶君惊恐的尖细嗓音:“点个甚啊!这里头连点火星子都存不住!郎君!快扔掉那黑……”他话音未落。
轰!噼啪!
又一道更粗更亮的劫雷撕裂雨幕,精准无比地射向林墨的后心!快!狠!绝!杀意毫不掩饰!
林墨头皮骤然炸开!那冰冷的死亡触感如同毒蛇舔舐!时间仿佛凝固,连怀中金箱散发的温热暖流都瞬间凝滞!他毫不怀疑,这一道神雷落下,自己连同背上这万钧重的虎躯都要被轰成飞灰!
绝境!
一股凶戾至极的咆哮几乎要从胸膛里自行迸发出来!
嗡——!!
识海深处,《诸天债业卷》猛地爆开!前所未有的暴戾血光炸碎了他的心神!背脊上那个沉重巨物骤然变得滚烫!一股来自血脉深处最原始的、洪荒般凶戾狂暴的巨力沿着手臂筋骨,如同决堤的洪流,轰然灌入他死死攥在右手中的那块冰冷青砖!
砖!
是砖!
不周残砖!
林墨甚至来不及思考!完全是本能!在那道要命的劫雷光芒耀瞎他双眼的瞬间,在那巨大的死亡阴影将他彻底吞噬的刹那!他借着前扑踉跄的势头,根本不管风煞涧近在咫尺的致命缝隙!身体如同被这股野蛮的洪荒之力强行扯开的投石机!拧腰!旋身!手臂如满月之弓豁然张开,将全身所有力气连同那识海中沸腾的债业煞气、背后黑虎的滔天凶戾、以及胸中那一点被逼到绝境的不甘怒吼——
“去你妈的!!!”
青黑色的不周残砖被他用尽所有能压榨出的力量,如同掷出一座倾塌的山岳,对着那道撕裂天地的亮银劫雷!对着那穷追不舍、几乎已能看清盔甲纹路的天将队伍!狠狠砸了出去!
吼——!!!
砖脱手的刹那,一声穿金裂石、震人心魄的凶悍虎啸猛地从林墨背后爆发!那裹着黑布的巨大包裹剧烈鼓胀!一头数十丈高、浑身伤痕累累却威势滔天的黑虎虚影在他身后一闪而逝,猩红的虎目如同两轮地狱血月,死死锁定掷出的青砖!
砖在空中划出一道极其诡异沉重的轨迹!没有炫目的光,没有磅礴的气!它只是青黑、沉重、棱角分明,飞旋的速度也并不快得惊人。但就在它脱离林墨手掌飞出的瞬间,那砖似乎不再是一块死物!一种极其古老、极其沉重、仿佛能压塌诸天、砸碎星斗的洪荒凶厉意志骤然苏醒!它周围的雨点、空气、甚至投射来的天光,都瞬间扭曲、塌陷、凝固!
砖头与那道撕裂空间的劫雷——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响!
没有想象中激烈的能量对撞!
只有一声极其怪异的、如同巨锤砸进厚厚棉花堆里的——“噗!”
那道足以将寻常地仙劈成灰烬的亮银劫雷,触碰到飞旋青砖棱角的刹那,仿佛被无形的巨口猛地吞噬、湮灭!如同一缕青烟撞上铜墙铁壁,无声无息地消散!
紧接着!那凝练了林墨所有血煞债力、引动了不周残砖一丝洪荒戾气的青黑板砖,携着那声震慑灵魂的虎啸余威,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专治各种不服”的蛮横霸道轨迹,无视了最后几十丈距离,硬生生砸进了那队天将冲锋阵型的最前方!
砰!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沉闷又干脆的骨头碎裂声!
冲在最前面、正凝聚下一道雷法的神将头盔应声凹陷变形!整个人如同被高速飞行的星梭正面撞上,以更快的速度倒飞回去!银盔爆裂!血光迸现!连带他身后七八名跟得太紧的天兵如同滚地葫芦般被瞬间带倒滚成一片!乱糟糟的咒骂、惨叫、盔甲撞击声瞬间替代了追杀的怒吼!
砖头余势未绝,砸碎那倒霉天将的头盔后,深深嵌入后面一块坚硬的岩壁里,小半截露在外面,青黑的表面光滑依旧,一丝裂纹也无,只有几滴猩红缓慢滑落。
风煞涧的厉啸仿佛都被这干脆利落的板砖砸人给震得滞了一瞬!那致命的风刃飞轮就在林墨眼前不足十丈处嘶吼!
生死一线的绝杀!短暂的、致命的空档!
背上的黑虎虚影早已敛去,只留下一片比刚才更低的、压抑着无边痛苦的呜咽嘶鸣,几乎微不可闻。巨大的包裹在重创对手后,那股强行激发的凶戾仿佛瞬间反噬,让包裹内传来的生机更加微弱混乱,沉重感几乎要将林墨脊梁压折。
但林墨已经顾不上这些!机会!只有这一次机会!
求生本能如同沸油浇入火堆!他双眼瞬间布满血丝,口中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不知从哪里榨出最后一点油尽灯枯的气力,连滚带爬!以一种近乎撕扯开皮肉的姿态,猛地扑进了眼前那道惨白气流飞旋绞杀的风煞涧缝隙!
呼啸的、带着冰碴和锋利沙砾的风瞬间将他吞没!
罡风寒气如同万把钢刀刮骨!无数细微却致命的阴煞死气疯狂地钻进毛孔窍穴!皮肤瞬间失去知觉,如同被一层层活剥!更可怕的是那风钻入识海深处,如同冰冷的铁钩刮擦着魂魄!眼前光影扭曲,幻象丛生!
剧痛!来自肉身和灵魂的双重折磨几乎瞬间将他撕裂!
“呃啊啊——!!!”
林墨喉咙里爆出不似人声的惨嚎!整个人被那狂暴的罡风卷得如同破麻袋般离地飞起,狠狠撞向一侧黢黑如铁的冰冷岩壁!
就在头骨即将在岩石上撞得粉碎的刹那!胸口衣襟里那块紧贴皮肉的赤金小箱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温暖如同滚烫日光般的璀璨金辉!
浓郁到化不开的纯阳香火愿力轰然爆发!如同在冰天雪地里点起熊熊篝火!一个淡金色的、由无数细小经文流转构成的球形光罩瞬间撑开,堪堪将林墨和背上那个巨大沉重的包裹笼罩其中!
嗤嗤嗤——!!!
金光照耀下,那些致命的阴煞罡风如同冰雪般剧烈消融!撞击岩壁的力量也被大幅削弱!
光罩剧烈闪烁颤抖,随时可能崩溃!金箱提供的能量在飞速消耗!
“稳住!郎君稳住元神!千万别迷失!”灶君凄厉的尖叫声从破布袋里钻出,“抱元守一!念……想着欠债!对!就想着欠下的那一百多亿善功!债不灭,魂不散!穷鬼印没落头上谁都别想收走你这穷命!”
灶君这另类的“安神咒”竟意外地有效!那恐怖的神魂刮擦带来的幻象瞬间被庞大如山压顶的债务数字砸得稀碎!只有一种“老子要是死了这滔天巨债便宜谁”的强烈不甘与愤怒死死锚定了即将溃散的意识!
林墨死死咬着牙,口腔里满是铁锈般的血腥味,眼珠暴突,血丝密布!他双臂爆出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扣住胸口那枚散发着光热的箱子,整个人蜷缩在金光罩里,如同被包裹在琥珀中的虫豸,顺着风煞涧里狂暴旋转的、如同龙卷风般的罡风乱流被裹挟着,疯狂地向深处推进!
无数锋利的石砾噼里啪啦击打在金光罩上!每一次撞击都让光罩黯淡一分,胸口金箱的温热就衰减一丝!背上的沉重几乎压碎了每一根骨头!阴煞死气如同跗骨之蛆般啃噬着防护罩外的躯体!
不知在死亡的边缘翻滚了多久……风煞的厉啸似乎减弱了一线……
咚!
一声沉重的闷响,夹杂着几块碎裂的声音。
林墨整个人连带背上那沉重的“包袱”和胸口滚烫的金箱,被狂风狠狠甩出了风煞涧狭窄的通道出口,像一个被揉成一团的破布娃娃,重重砸落在一片积满厚厚腐叶枯枝的山坳里!
浑身的骨头像是全部错位、碎裂、又被强行粘合起来!剧痛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每一寸神经!眼前金箱撑开的护罩在砸落瞬间化作流光消散!最后那口温热的纯阳香火暖流彻底沉寂下去,只剩下硬邦邦的冰冷硌在胸骨。
他瘫在烂泥枯叶中,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灌满泥土腥气的冰冷。雨水顺着头发、脸庞,冲刷着泥垢和血痕。
背上那个巨大的包裹软塌塌地压着,冰冷依旧,但那股属于黑虎的微弱生机似乎……更加虚弱了。怀里的破布袋沉寂无声,灶君大约也快被甩得魂飞魄散了。
天将的呼喝和神雷的威胁仿佛隔着一个世界。
林墨艰难地抬起糊满泥浆的头。透过稀疏的山林雨幕,不远处的山谷间,依稀能看到大片模糊而杂乱的灯火——不是仙家的霞光瑞彩,而是凡俗城镇特有的、带着油烟和疲惫的昏黄光芒。
祈年镇!
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