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周残砖青黑的棱角硌着掌心，冰凉坚硬。林墨站在灶房褪色的青砖地上，窗外铅灰色的云层翻滚，压得这座云栖城东角的破败小院喘不过气。他掂量着这块来自上古的凶物，一丝极其微弱、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沉重感顺着血脉蔓延，让他识海深处那卷虚幻的《诸天债业卷》都泛起涟漪。
“老张。”他头也不回。
灶台上，巴掌大小的红袍身影猛地一颤。张福德正努力把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试图把那顶裂了缝的乌纱帽扣得更严实些。“郎…郎君？”
“别装死。”林墨转过身，指尖掠过悬在腰间、正微微散发热量的【灶君符箓（伪）】。“这‘三昧火种’，能烤饼吗？”
灶君那张皱巴巴的脸庞瞬间扭成了苦瓜：“郎君说笑了！那是玉宸宫赐下的本源神火，虽只剩微末火种……那也不是烤饼的啊！”他下意识捂住虚影般的胸口，那里空荡荡一片，被生生剥离六成本命符箓的剧痛仍在灵魂深处灼烧。“顶多…顶多能温个酒，点个引火索……”
林墨没理会他的哀怨，目光落在被灶君屁股压着的、半块悬在半空的硬饽饽上——那是触发整个事件的媒介。他抓起饽饽，入手硬如顽石，三百八十二年的寒冰似乎已刻进它的骨髓。他心念微动，掌心符箓微光一闪，一缕细若发丝、比黄豆还小一圈的微弱黄焰悄然跃出，试图撩拨饽饽的边角。
青烟冒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微弱焦糊和古老油脂的气息弥散开来。
“噗——”灶君心疼得直抽抽，看着那被燎黑的饽饽角，比割他肉还难受。那是他曾经神力的残留，如今却被用来干这个！
【九昧真火·小火苗】经验值 0.01。
一行几乎无法察觉的细小红字在林墨眼角闪过。
林墨面无表情收回火苗。鸡肋是鸡肋了点，聊胜于无。他将目光投向窗外的层云深处。“财神殿，离这儿多远？路怎么走？骑你那片破云朵多久能到？”
灶君一滞，心虚地小声道：“以…以郎君如今凡躯法力……怕是驱使不动小神的云气符。”看着林墨逐渐眯起的危险眼神，他立刻改口，“不过！财神殿虽尊为万金之府，其巡天宝殿落下的‘分云支点’就在云栖城外的‘积金峰’上！用…用脚走，半天，最多半天准到！”
“脚走？开什么玩笑！”林墨想起怀里那玉符上明晃晃的【天刑倒注：贰日又壹时】。时间就是命！“你那点神晶呢？我记得当鸱吻还剩下点吧？”（鸱吻：屋脊上的螭吻神兽）
灶君差点跳起来，扯着破锣嗓子：“郎君！那…那点小钱早就填了天牢的伙食费！水都要神晶买的啊！”他脸涨得通红，“若非身无分文，我堂堂司命灶君至于……”
“闭嘴。”林墨打断他，没空听祥林嫂哭诉。他快步回到草榻边，掀开草席摸索片刻，摸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只有零碎几十枚灰扑扑、半透明、蕴含微量天地玄气的劣质【玄晶】——他全部家当，付过房租后剩的渣渣。
够租一匹普通天马拉的破车到积金峰脚吗？恐怕都悬。
他烦躁地将玄晶塞回布包，捏紧了那块不周残砖。冰凉的触感似乎带给他一丝冷静。目光，落在墙角那辆造型奇特、布满裂痕的木质纸鸢上——昨晚租的，说好听是低阶飞行法器，说难听点就是个大号风筝，还摔得翅膀歪斜。
“老张。”林墨拿起纸鸢，走到灶君面前，露出一口白牙，笑容灿烂而危险。“你那‘焚火司炉杂役’的职分，总不能吃白饭吧？”
半日后。积金峰。
此峰终年环绕灿金祥云，峰顶隐没于琉璃般的天光之中，瑞气千条，与山下凡尘俗世格格不入。山道上铺满温润白玉，光可鉴人。偶尔有乘坐仙鹤、麒麟或华丽车辇的仙使神官掠过，带起的香风能让凡人晕眩。
在这繁华的山道尽头，一个画风格外突兀的存在，正艰难跋涉。
一辆歪歪扭扭、布满焦糊黑印的木架纸鸢车轱辘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拉车的，竟是一只毛色斑驳、瘦骨嶙峋、戴着破旧红项圈的大黄狗，此刻吐着舌头吭哧喘气。纸鸢车的破烂翅膀上还沾着没烧干净的枯草。
林墨推着车尾巴，额角全是汗珠，粗布衣上沾着草木灰，脚上草鞋几乎磨穿。他背上，那块用破布包裹好的不周残砖，沉得像块磨盘。
“老张！你不是说借点‘炉灶火气’让这狗跑快点吗？！”林墨咬牙切齿地低声咒骂，“你吹气呢？！”
纸鸢车辕头挂着的“坠饰”——那个巴掌大小的张福德虚影——正努力撅着嘴，对着大黄狗的屁股猛吹气。一股股微弱的、带着烧灶火味儿的暖风拂过狗尾巴。
“呼……呼……”大黄狗尾巴尖愉悦地摇晃了两下，四条腿依旧慢得像在散步。灶君累得脸色发白，帽檐都歪了：“郎君……老朽神火本源都伤了，这、这就这点力气了……”（内心：老夫堂堂灶君沦落到给黄狗屁股吹暖风！神生何堪啊！）
林墨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闪开！哪来的贱民污狗，别挡了星君娘娘的驾！”一声尖利呵斥伴随着急促的兽蹄声自身后传来。
林墨心头警兆忽生，猛地拽住黄狗项圈往路边一扯。
几乎同时，一辆由两头浑身雪白、背生双翅天马拉着的华美玉辇，裹挟着清冷星辉与香风，轰隆隆地从他们刚才的位置疾驰而过。冰冷的车轮几乎是擦着林墨的破草鞋碾过玉阶。车上一名仙婢模样的少女掀开纱帘一角，厌恶地瞥了一眼这泥腿子和他的黄狗破车。
黄狗被天马神威吓得“嗷呜”一声，夹着尾巴缩到林墨脚边发抖。纸鸢车的车轮更是承受不住神力余波，“咔嚓”一声裂了一道大口子。
林墨看着那绝尘而去、直上峰巅霞光处的玉辇，再低头看看几乎散架的车和瑟瑟发抖的狗，眼底第一次涌上冰冷的怒意。那【诸天债业卷】在他识海中不受控制地一闪：【星月阁·织云仙婢】……债务链关联微弱……当前无视。
他强行压下怒火。蝼蚁的愤怒，屁用没有。
又咬牙攀登了近一个时辰，峰顶巨大的白玉平台终于遥遥在望。七彩琉璃般的灵气光幕如天门垂落，将整个平台笼罩。光幕正中，矗立着一座根本无法用语言形容其富丽堂皇的宫殿！
金砖为墙，玉瓦铺顶！整座宫殿流光溢彩，檐角以整块巨型灵石雕琢成聚宝盆形状，盆中流淌出的不是水，而是纯金般的灵气光流，汇聚成璀璨的金色瀑布环绕殿宇奔涌不息。殿门上巨大的朱漆牌匾光华万丈——“通明宝殿”（财神殿人间分点）！殿门前矗立着两尊高达十丈、由纯粹玄晶堆砌而成的巨大貔貅神像，双目镶嵌着太阳般耀眼的巨大红宝珠，龙首威严，獠牙森然，吞吐着磅礴的财源之气。但凡接近这光幕的生灵，魂火都不由自主地发出对财富的渴望悸动。
神威赫赫！
林墨下意识地捂紧背后的包裹，那沉重的不周残砖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透出一股隐隐的不屈凶意。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混着草木灰和凉风的气体压入肺腑。
“老张！”他看向挂在车辕上、同样被神威震撼得虚影不稳的灶君。“干活了！把你的神威亮出来！好歹……也曾经是个体制内的！”
灶君打了个哆嗦，看着那煌煌神殿和巨大貔貅，再想想自己的身份……他哭丧着脸：“郎君，老朽现在就是个丙字房劳改犯……这分殿门口的巡值功曹，都是天仙起步……”
“天仙也得讲道理！”林墨一把将缩成拳头大小的灶君虚影从车辕上“摘”下来，捧在手心。“挺胸！抬头！报我的名！就说……天庭特派债务专员！来和财神爷清算一笔陈年老账！”
灶君：“……”他现在只想把自己团成一颗球。特派？专员？清算陈账？郎君你这跟提块砖头冲进龙潭虎穴说“我来收保护费”有何区别？！
林墨可不管他怎么想。成败在此一举。他不再犹豫，推着那辆歪斜的破车，牵着那条腿都在打颤的瘦黄狗，一步一步，在门口几队盔甲鲜明、神光奕奕的护法神兵略带好奇与嫌恶的注视下，硬着头皮，走向那两尊散发着恐怖威压的巨大貔貅镇守的光幕门户。
他努力挺直脊背，手心紧紧攥着那方象征性的【灶君符箓（伪）】，像是攥着最后一块遮羞布。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殿内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虎啸！啸声如九天惊雷，震得整个白玉平台嗡嗡作响，恐怖的音浪甚至让厚重的七彩灵气光幕剧烈波动起来！
“吼——！！！”
紧接着，一股难以想象的、混合着绝望、暴怒、疯狂气息的金色狂风猛地从殿门内部喷涌而出！
轰！！！
璀璨的七彩灵气光幕像是脆弱的肥皂泡，在所有人猝不及防之下，轰然炸碎！化作漫天纷扬的彩色光点，如同下了一场光雨。
狂风裹挟着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气、陈旧灰尘味，还有某种宝物破碎的气息，扑面而来！吹得平台上众人东倒西歪。林墨的破草帽被瞬间掀飞，粗布衣猎猎作响，他下意识抓紧黄狗和车辕，眯起眼抵抗强风。
狂风过后，一片死寂。
所有护法神兵、包括门边几队威风凛凛的天将，全都目瞪口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只见原本瑞气千条、富丽辉煌的通明宝殿之内：
残破！狼藉！触目惊心！
巨大无比的神殿穹顶竟被撕裂开一个狰狞的巨大豁口！透过豁口能看到外面铅灰色的天空。价值连城的雕梁画栋断折一地，玉柱倾塌！原本流淌如金色瀑布的灵气光流早已干涸凝固！地面坑坑洼洼，铺满了一层厚厚的暗金色粉尘，仔细看去，竟是无数玄晶、灵玉乃至法宝碎片被彻底粉碎后的残留物！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
最引人注目的是殿宇深处：
原本供奉在宝座前的、那尊本该气吞山河、威严俯瞰众生的巨大金身财神像……此刻只剩下了基座！神像的上半身连同神座，连同宝座后那座由亿万神晶堆砌的聚宝神山，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在原地，留下一个巨大、深邃、仿佛通向地底幽冥的黑洞！洞口边缘残留着焦糊的爪痕，洞口深处似乎还缭绕着几缕未曾散尽的……暗金色劫雷和淡淡血色煞气？！
殿内正中，趴伏着一个巨大无比的身影。
那是一头身长数十丈，气息强大到让所有神兵天将都在颤抖的……黑虎！
但不是威风凛凛的黑虎，而是一头浑身伤痕累累、许多地方的皮毛都被暗金色血液和恐怖劫火烧得焦黑脱落、露出底下带着金色神光的骨肉的黑虎！巨大的身躯遍布可怖伤口，深可见骨，暗金色的神血汩汩而出，汇聚成一小汪金色血潭。它双目紧闭，鼻息微弱到了极点，只有偶尔起伏的胸膛证明它还活着，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流，震得地面碎玉嗡嗡作响。一条被撕裂、只剩小半截的、隐约还能看出刻满了财源咒文的巨大玄金锁链，如同死蛇般缠绕在它一只粗壮的后肢上。
死寂被一个带着哭腔、从神兵队伍最后面响起的、几乎吓破胆的声音打破：
“玄坛黑尊！貔貅大老爷！聚宝神山呢？财神爷的金身呢？还有……这血……我的神啊！”
紧接着，整个殿门外平台上所有护法神兵、天将们，全都面如死灰，发出惊恐欲绝的嚎叫：
“聚宝神山被抢了？！”
“财神爷……财神爷神像被劈碎了？！”
“跑…跑路了？！财神爷他…他跑路了？！！！”
嗡——！
林墨脑海中那卷虚幻的《诸天债业卷》血光大盛！冰冷无情的声音刺穿混乱喧嚣，轰然炸响：
【警告！检测重大债权人关联变动！】
【核心债务人：玄坛龙虎如意真君赵公明（人间分点），状态更迭：恶意逃逸！】
【遗留可强制执行有效资产锁定：受重伤状态·玄坛镇殿神兽·黑虎！】
【请债主立即对该资产进行控制评估！】
【如核心债务人成功规避清算，您的债业将计入利滚利惩罚序列！】
跑…跑路了？！
林墨看着眼前这狼藉遍地的财神分殿，看着那如同被无数劫雷劈过、奄奄一息的黑虎，再听着脑海中那刺耳的警报……
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手中的半块硬饽饽都差点捏碎！
那个掌握三界财源、富可敌天、本该是他最大讨债目标的财神爷赵公明……居然……卷款跑路了？！
还留下这么大一个烂摊子……和一头被劈得快死的黑老虎？！
手中攥着的【灶君符箓（伪）】温热的触感传来，背上的不周残砖似乎在蠢蠢欲动。
林墨盯着那头浑身浴血、气息暴戾混乱的黑虎，再看看周围乱成一锅粥、哭爹喊娘的护法神兵天将……
“老张，”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里熄灭的疯狂火焰重新燃起，甚至带着点被逼上绝路、豁出去的笑意，“看来……咱们得先抢救一下……这位‘遗留资产’了？”
他背后的不周残砖，在破布包裹下，散发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凶悍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