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的道骨仙风的朱祁钰,马顺第一次将这个在大明朝默默无名甚至是受人指摘的王爷摆正了位置。
不管他是如何提前知晓消息的,这份手段和隐忍不发的城府是从前郕王从未展现过的。
如今借此敲打自己,所图又是什么呢?
在马顺心中飞速思索,重新评估调整对待朱祁钰的方针时,朱祁钰缓缓开口了:“本王恭候马指挥使良久了,不知指挥使可曾打开那锦囊?”
“谢王爷心意,只是下官不懂这玉石所雕刻的是何物?”
“马指挥使看着像什么?”
“蛋?王爷是何意思?”
朱祁钰盯着马顺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闻言,马顺反而是轻笑了起来:“王爷可知自己在说什么?我乃锦衣卫指挥使,直属陛下统领管理,上可监察百官,下能缉拿盗贼。这京城之中,锦衣卫办事无人可阻,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我等锦衣卫若为危卵,王爷此言恐吓的可不是下官,而是当今陛下了。仅凭此一言,我今日就可以请王爷入诏狱一叙。”
马顺心中骤然轻松许多,回到了那大权在握的锦衣卫指挥使的感觉。
如今把柄在握,区区郕王可以想让他圆就圆,想让他方就方,交谈的主动权好似终于第一次来到了自己手上。
可出乎马顺意料的是,朱祁钰并未露出恐慌的表情或为自己的话辩解,他甚至都不曾接上马顺的话语,而是进一步问讯道:“马大人不曾好奇本王是如何知道来的将是你嘛。”
“郕王殿下在宫中的眼线确实隐蔽,竟然能瞒过我锦衣卫,只是他怕是帮不了王爷什么,我诏狱的大门还是为王爷大开着呢,若是有白银千两,那下官倒是可以思量一番。”
“本王素来孑然一身,更不会向宫中穿插眼线,今日得知指挥使要来,乃是观星象所得。”
这番言语马顺自是不信,一来锦衣卫出身,他手上沾的鲜血和冤案已经是数不胜数。内心深处,他既不愿意信也不敢信这世上还有神鬼一事。
二来星象之学自古以来稀少,历朝历代有造诣、能够预知未来之士更是凤毛麟角且大多皆有师承,如昔日张良曾得到黄石公之真传,诸葛亮学艺于水镜先生门下,本朝开国功勋刘伯温听闻也曾收到一道人授予的天书。
郕王从小在宫中蒙学,从未听闻学习过任何星象之学,更不曾有高人传道,这般言辞在马顺看来不过是推脱掩饰之词。
正当马顺想要结束这段对话之时,朱祁钰接下来的话却是更为大胆,以至于马顺惊得立马要捂住他的嘴
“本王观星象所得可不止如此,不仅马大人危在旦夕,我朝五十万将士和京城都将置于瓦剌部的铁蹄之下!”
马顺赶忙捂住自己的耳朵,同时向前试图让朱祁钰闭嘴,但是还是晚了一步。
“出征的大军因为王振将十不存一,死伤无数,尸横遍野,其余尽数被也先俘虏,包括陛下。而也先的大军将直逼京师!”
“大人不妨想想,作为王振的党羽的你,到时候将如何面对满朝文武的愤怒。”
一道寒光从马顺腰间飞速窜出,架在了朱祁钰的脖子上微微压入皮肉印出一丝丝血迹,同时肩头多的一根发丝彰显出了其吹发可断之锋利。
“王爷若是管不住自己的嘴,那么我只能让王爷以后都说不了话了。”
感受着脖子上的丝丝凉意,朱祁钰僵硬着身子用双指将剑锋挑远了些许,虽然面上风轻云淡,仿佛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但只有他知道藏在袍子中的左手正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生怕自己身形一晃碰到剑上就一命呜呼了。
“两日后七月二十三,兵部尚书邝埜将在行军途中摔落下马受重伤,同时近日来北方本该是秋高气爽之时,大军所到之处却阴雨纷纷,道路泥泞。”
“马大人若是不信,两日后便知晓结果了,到时候再来请本王入诏狱叙旧也不迟。”
“锦衣卫巡查天下,别说两日了,再过二十日本王也逃不出这京城。以本王今日之言,倘若是无事发生,日后岂不是任马大人处置了,何不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呢。”
“毕竟将来陛下被俘,王振失踪,试问这满朝文武你又能依靠谁呢?”
看着马顺脸色阴沉,一言不发的模样,朱祁钰心中也开始愈发紧张起来,毕竟刀还架在自己脖子上呢。
万一这真是个忠君爱国的二愣子,自己可就一命呜呼了!
好在他手腕一转,宝剑丝滑的收入鞘内,随即不再言语转身离去,
看着马顺远去的背影和脖颈周围骤然散去的寒气,朱祁钰忍不住呼出一口长气。
今天这场戏,应该是完美谢幕了!
朱祁钰摸了摸自己的衣裳与裤子,已经被汗浸湿黏在了身上。
如今回想起来自己的设计,还是有些许后怕。
哪怕今天来的马顺,已经是自己设想中最容易解决的锦衣卫了。
因为在朱祁钰的记忆中,唯一一位被史书记录在案,正统十四年的锦衣卫指挥使,就是马顺!
而他正是因为土木堡兵败之后,身为宦官王振助纣为虐的同党,成为了朝廷群臣愤怒的发泄点,在午门被活活群殴致死。
所以一旦前线兵败,先不论也先率领的铁骑能不能攻破京师这城墙,他马顺怕是难逃一死!
这也正是朱祁钰有机可乘,能够趁机拿捏他的原因。
进门前的一切事物,都是朱祁钰用来去潜移默化的影响马顺判断的尝试,以此增加自己能够‘未卜先知’的可信度。
朱祁钰其实并不知道今天要来是锦衣卫的哪一位,只是胡皇后之事涉及宫中秘闻,又与自己这样一位亲王遇刺相关,朱祁钰猜测有很大概率将是锦衣卫的一把手指挥使处理此事。
因此朱祁钰在晨练之时就早早的吩咐人把锦囊绣上马顺的名字,同时购置好白袍好让自己后面看着唬人一些。
若是来的不是马顺,而是锦衣卫二、三把手也没有关系,门口迎接的沈川的袍子里同样有绣着高,卢二字的锦囊。
至于说左利手一事更是心理暗示,与统计概率的共同作用。
将茶杯放置于左手,若是来人是马顺,在一系列的心理暗示之下,仿佛恰到好处的茶盏安排会让其心神更加震撼。
而来的若是其他二人,以右手为主要手本就是大概率事件,放茶在右侧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当然无法加强其印象,所以不如直接放在左侧。
只是想要直接让马顺这等真正大权在握的人物立刻感到诚惶诚恐、纳头就拜还是不可能,今日能够在其心中种下一颗种子已是不易了。
一切,都要看两日后了!
但是朱祁钰心中也是忐忑不安,虽然兵部尚书坠马之事是记录在史书上的,但是明史的可信度有目共睹。
两日后,该不会要翻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