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祁镇享受平静的时候,他所信任的成国公朱勇面对着逐渐沉落的太阳,露出了两行血泪。
“臣朱勇,愧对陛下信任!”
“只求这臣和这数万将士的命,能够为陛下争取到撤退的时间吧。”
感受着四面八方的敌军,和自己身边三大营精锐飞速的消耗,他嘶哑的嗓子中发出了怒吼:
“我等食陛下之禄多年,如今陛下有难,我等自当以死殉国!我等在此多撑一刻,陛下就离宣府更进一里!”
“今日战死者,陛下定会为我等子嗣封官加爵!”
他知道这一切的罪责,都是自己造成的。
若非自己在大军的阵势完全摆开之前,就贸然突入隘口,中了瓦剌军事先就设下的埋伏。
凭着三万精兵,自己与也先完全有一战之力啊。
再不济,凭借着火器之威自保也是绰绰有余。
可如今,朱勇看着在这狭窄的地形中,一位位百战老兵在自己面前被胡人的箭矢射穿,如同被割麦子一般倒在胡人的弯刀之下,心中不断滴血。
这都是大明朝三代以来,积攒的常胜之师啊!
当年面对也先的爷爷马哈木,太宗皇帝不过动用一万精兵,便打得他们贡马求饶。
宣宗皇帝用三千人就能大破兀良哈部。
如今却在自己的手下消亡殆尽啊!
我愧对陛下的信任,愧对这三万将士,愧对朝廷啊!
外层的士兵一个个地倒下,很快战场上就剩下自己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将了。
朱勇听不懂瓦剌人在说什么,但是他知道不外乎是要俘虏自己。
看着被围绕在中心,骑马赶来桀骜野性的男人,朱勇猜测这就是也先了。
像,和他爷爷马哈木真像!
朱勇浮现出当年跟着太宗皇帝,远征漠北的日子,打的这些胡人只得称臣。
太宗皇帝还时常拍着自己的肩膀说,自己不弱于父亲,未来一定能建下一番功绩。
自己终究还是让太宗皇帝失望了。
看着已经要落下的夕阳,朱勇释然了。
陛下,想来您已经安全进城了吧。
父亲,丢您的脸了。
随后,时年五十八岁的成国公朱勇,穿着父亲朱能靖难之时的盔甲,义无反顾地冲向了也先。
明朝勋戚、名将,成国公朱能之子,
朱勇,长眠于鹞儿岭。
高坐战马之上的也先,面对冲过来的朱勇眼神中只是充满了嘲讽与厌恶。
“愚蠢的汉人!”
“只是被这支部队这么一拖延,那明朝皇帝一定逃进城池里面了,想再捉住他怕是难。”
愤怒之下的也先跳下了马背,走到朱勇的尸首之前,掏出了自己御马的鞭子,对着尸体狠狠的抽打起来。
似乎是还不尽兴,他掏出腰间的腰刀将朱勇的头颅割了下来,将其别在腰间。
这么多年过去了,也先早已认不出朱勇的面貌,但是他认得这幅盔甲。
当年在七岁的他面前,就是明朝的皇帝和穿着这幅盔甲的人击败了他最为崇拜的爷爷,让爷爷一统草原的夙愿未能实现。
如今,自己已经强大到能将这人的头颅割下,玩弄于股掌之中了。
只是,明朝皇帝逃走了。
爷爷,你的夙愿,我还是未能完成!
正当也先以为没有机会,打算让将士打扫战场的时候,事先派去鸡鸣山的伯颜铁木儿部让他看到了活捉明朝皇帝的希望。
“土木堡?”
也先看着沙盘,土木堡位于高山至河谷的坡地上,地势较高。
土木堡通向周围唯一一条河流妫川的路线也在伯颜铁木儿的掌控之下。
一旦被包围,就将处于断水断粮的情况下。
明朝皇帝怎么会选在这个地方休整?
面对如此诱人的机会,也先本能地感到反常。
“难道有诈?”
“脱脱不花率领的兀良哈部兵马牵制住了辽东的兵马,应该不成问题。”
“阿剌知院按照计划应该围住宣府了,但至今没有消息传过来。”
看着一举击溃明军的机会,也先摇摆不定。
他知道明军可以失败很多次,但他不行。
如果宣府的兵马摆脱开了阿剌知院的纠缠,埋伏在土木堡附近,自己率领的几万人贸然进攻,结局就会像如今腰间别着的朱勇一样。
哪怕是侥幸带着部下逃脱,好不容易控制住的草原,也会随着实力受损而分崩离析。
那一统草原的雄心壮志,也将如镜中花水中月一般遥不可及。
也先
当何去何从?
这位草原上未来的大汗,看着此刻只留下一角的夕阳,跃身上马。
带着自己积攒的数万家底,不顾连番作战的疲劳,向明军撤离的方向狂袭。
用全部的身家性命,去赌一个活捉朱祁镇的机会!
夜晚,塞外的皎洁的月光洒在土木堡的黄沙上。
明军中军帐篷中,休息一番起来的朱祁镇,骤然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他也只当自己今日受惊过度。
看着明亮的月亮,他突然理解了那些塞外诗人心中思念家乡的情感,不由得多愁善感起来。
明日,进入宣府之后马上就能回家了吧。
另一边,他的对手也先,此刻正双眼遍布血丝的发号施令着。
“把所有的斥候给我派出去,土木堡周边全部都给我探查清楚!”
“胆敢偷懒耍滑者,全部砍了!”
“通知伯颜帖木儿,把妫川给我看牢了!一旦有任何消息,立马通报。”
“阿剌知院那边派去的人,回来没有?我要知道杨洪现在在干什么!”
直到阿剌知院仍然牵制着杨洪的消息传来,也先浑身虚脱、仿佛昏迷般的躺倒在沙地之中。
众人连忙上前查看,只见也先已经带着笑意进入了梦乡。
明天,我们瓦剌人三代的愿望就能实现了吧。
就在二人的期盼之中,塞外的太阳从地表缓缓的升起。
清晨感到口干舌燥的朱祁镇唤来了大伴王振,才意识到二人犯下了多大的错误。
面对所剩无几的井水,再看看土木堡外黑压压的瓦剌骑兵,再是不懂军事的朱祁镇此刻也是绝望地坐倒在了地上。
“大伴,大伴!我们该怎么办?”无助的朱祁镇只能拉着他最信任的王振问道。
便是巧舌如簧的王振,此刻却也想不出怎么办,只能胡乱的扯道:“没事的陛下,我们还有井水,可以挖井。”
朱祁镇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
“对!挖井!快让他们挖井!”
可奇迹,终究没有发生。
掘地二丈后,朱祁镇见到的不是代表生命的泉水,而是那一望无际的埋骨黄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