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银月城,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面貌。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白鹿之蹄”旅馆所在的商业区。
这里即便是深夜,依旧能听到远处酒馆传来的喧闹,闻到麦酒与烤肉混合的香气,空气中充满了金币碰撞的活力与欲望。
但在瓦莱里的带领下,他们拐入一条僻静的石板路,周遭的氛围便陡然一变。
道路两旁的建筑不再是精致的商铺,而是一栋栋风格更为古老、庄重的石砌宅邸。
高大的墙壁将庭院与街道隔绝,墙上攀爬的常青藤在月光下投射出斑驳的影子。
空气中那种属于金钱的喧嚣与浮躁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历史的、沉寂的威严。
这里是银月城的旧贵族区。
“我的家族,克里蒙斯,在祖父那一代,曾是银月城议会的一员。”
瓦莱里走在亚伦身侧,声音有些低沉,像是在陈述一段与自己无关的历史。
“只是后来……家道中落,到我这一代,只剩下这栋宅子和城外一小片贫瘠的封地了。”
他的语气中没有抱怨,只有一种被现实磨平了棱角的平静。
对于一个挣扎在超凡之路上的求道者而言,世俗的荣光早已是过眼云烟。
亚伦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知道,对一个男人而言,此刻任何的安慰都显得廉价且多余。
最终,瓦莱里在一栋宅邸前停下了脚步。
这栋宅邸的规模在整个街区中只算中等。
但从那厚重的石料、门楣上虽然布满灰尘却依旧能看出精美雕工的家族徽章。
以及整体沉稳大气的结构上,不难窥见其昔日的体面与辉煌。
只是如今,紧闭的雕花铁门上已经有了些许锈迹,墙角也蔓延着青苔。
像一位穿着昔日华服、却难掩老态的贵族,在月光下沉默地叹息。
瓦莱里掏出钥匙,打开了那扇沉重的大门。
一股混合着旧木头、灰尘与干燥香草的气息扑面而来。
宅邸内部,远比外面看起来要干净。
看得出主人有在尽力维持,主要的活动区域一尘不染。
家具虽是精品,却款式陈旧,带着浓浓的岁月痕迹。
而更多的房间则用巨大的防尘布遮盖着,仿佛将一段段过往的时光封存其中。
这里的一切,都在无声地诉说着“破落”二字。
瓦莱里没有丝毫停顿,径直将亚伦领进了宅邸最深处的一间冥想室。
这里是整个宅邸最整洁的地方,除了必要的坐垫和一张小几,再无他物。
瓦莱里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走到墙角,搬开一块伪装得极好的地砖,从下面的暗格中,郑重地捧出了一个上了锁的、由黑铁木制成的小盒子。
他将盒子放在小几上,用一把银质的钥匙将其打开。
一团柔和而圣洁的光晕,瞬间从盒子中溢出,将整个冥想室都染上了一层温暖的乳白色。
光芒的中心,是一支由水晶打造的小瓶,瓶内盛放着半瓶如同融化月光般的粘稠液体。
它静静地流淌着,散发出一种足以安抚灵魂的纯净气息。
“无垢圣浆。”
瓦莱里凝视着这瓶药剂,眼中充满了孤注一掷的狂热。
“光明教会的圣物商店里,最温和、副作用最小的突破辅助药剂。”
“为此,我变卖了城外最后那片封地。”
他将这最后的赌注推到亚伦面前,语气中充满了期待。
“大人,有了它,再加上您的指导,我这次一定能成功!”
亚伦的目光落在那瓶散发着圣洁光芒的药剂上,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将水晶瓶拈起,凑到眼前。
那圣洁的光芒映照着他深邃的瞳孔,却未能让其产生一丝一毫的波澜。
片刻后,他放下了药剂,微微摇头。
“你的决心值得肯定,但你的方法,从根源上就错了。”
这句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瓦莱里狂热的心上。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紧张地看着亚伦,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亚伦没有理会他的紧张,只是用一种探讨真理的、娓娓道来的语气继续说道。
“瓦莱里,巫师的修行,就像是农夫在耕种一片土地。”
“我们的精神识海,就是‘土地’。”
“冥想法,是耕地的‘农具’。”
“而我们自身,则是‘园丁’。”
“你的问题,不是‘农具’不够锋利,也不是‘园丁’不够勤奋。”
“而是你的‘土地’,因为你过去滥用那些低劣药剂,已经严重‘盐碱化’了。”
他指了指桌上那瓶无垢圣浆。
“而这东西,能量虽然纯净,但本质上,不过是一捧高效的‘肥料’罢了。”
“你觉得,在一片连草都长不出来的盐碱地上,撒再多的肥料,又有什么用呢?”
“它只会将你那本就脆弱的土地根基,彻底烧毁。”
亚伦的话语,如同一柄重锤,彻底击碎了瓦莱里最后的幻想。
他脸色惨白,身子一晃,几乎要栽倒在地。
他最大的希望,在他最尊敬的人口中,竟被评价为“治标不治本的愚蠢行为”。
这份打击,让他瞬间万念俱灰。
看到瓦莱里这副模样,亚伦知道火候已到。
他平静地将水晶瓶推回瓦莱里面前,语气一转。
“不过,任何能量都有其价值,关键在于如何使用。”
“既然已经买了,就让它发挥真正的作用吧。”
瓦莱里猛地抬起头,灰败的眼中重新闪过一丝微光。
“忘掉你以前学过的所有关于突破的知识,那些只会害了你。”
“清空你的思绪,准备好。”
亚伦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与威严,直抵瓦莱里的灵魂深处。
“接下来,完全按照我的方法来。”
“我们要做的不是‘冲锋’,而是‘净化’。”
瓦莱里看着亚伦那双平静而自信的眼眸,仿佛看到了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不再有丝毫的疑虑,缓缓盘腿坐下,闭上了双眼。
冥想室内,那瓶代表着一个破落贵族最后赌注的无垢圣浆,在两人之间静静地散发着微光。
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彻底的新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