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伦那平静而又致命的话语,如同一块巨石砸入死寂的池塘,激起了滔天巨浪。
全场死寂。
山羊胡官员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又因极致的惊恐与愤怒涨成了酱紫色,豆大的冷汗从他额角滑落。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看似普通的年轻人,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看穿了他们整个骗局的核心。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周围商人们死寂过后爆发出的、火山般的惊喜与希望。
他们看向亚伦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好奇,变为了此刻毫不掩饰的敬畏与仰望,仿佛在看一位降世的神明。
“你……你胡说!”
山羊胡并未立刻崩溃,求生的本能让他发出了困兽般的嘶吼。
他强作镇定,指着亚伦,色厉内荏地辩解。
“这……这只是我们内部草拟的执行方案,有……有点小瑕疵而已!”
“你一个外来的游侠,凭什么干涉我们市政厅的内部事务?”
他试图用“内部瑕疵”来模糊“欺诈”的本质。
更想用“外来者”的身份,将亚伦从义愤填膺的商人群体中孤立出去。
然而,亚伦甚至没有再看他一眼。
这种彻底的无视,本身就是一种最极致的蔑视。
他只是将目光转向周围的商人们,将手中那份伪造的协议缓缓举起,让所有人都能看清。
“诸位请看……”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这份协议,要求你们将货物转让给一个名为‘银月特许贸易行’的代理商。”
他顿了顿,清晰地抛出了最后一击。
“但我刚才在市政大厅的商事登记处,并未看到任何以此为名的新商行注册。”
“一个不存在的商行,如何承接全城的精灵花粉贸易?这已经不是瑕疵,而是彻头彻尾的骗局。”
这番话逻辑清晰,证据确凿,如同一柄烧红的铁锤,彻底击溃了山羊胡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骗子!”
“他们是一伙的!想空手套白狼!”
“我们要去市政厅!去监察厅举报你们!”
商人们的怒火被彻底引爆,群情激奋,声浪几乎要掀翻贸易大厅的屋顶。
他们自发地向前涌动,将山羊胡和他那几个早已不知所措的士兵死死围在中间,场面一度濒临失控。
就在这骚乱即将攀升至顶点之时,一声清脆而有节奏的金属撞击声,穿透了所有的嘈杂。
“让开!”
伴随着一声威严的喝令,一队身着精良银色轻甲、胸口统一刻有“银月之眼”徽记的城市卫兵。
如同一把锋利的餐刀切开黄油,轻易地分开了愤怒的人群,强行清出一条通路。
为首一人,缓缓步入场中。
那是个约莫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身姿挺拔如松,面容英俊得令人侧目。
他有着鹰扬家族标志性的锐利眉眼,但脸部轮廓却比寻常北境人要柔和几分。
耳廓的线条也略显尖长,在阳光下透出一种属于异族的优雅。
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沉凝如山,每一步都仿佛与大地的脉动相合,那是一位真正的强者。
一个已经站在淬体者巅峰,距离下一个境界仅有临门一脚的强大骑士。
山羊胡一看到来人,脸上瞬间涌现出劫后余生般的狂喜,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救世主。
他连滚带爬地凑上前去,用一种近乎谄媚的恭敬姿态,深深地鞠躬。
“凯尔·鹰扬大人!您……您怎么来了!”
“鹰扬”这两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亚伦的心中轰然炸响。
他那古井无波的表情下,心神剧震。
凯尔·鹰扬。
这个名字,他只在家族最隐秘的记事中见过。
那是父亲维克托年轻时,在帝国与精灵的战争中,俘虏了一位精灵贵族女子后生下的孩子。
一个流淌着雄鹰与精灵之血的、家族名义上的庶长子。
他竟然在这里,而且看样子,已然是银月城中一位手握实权的大人物。
凯尔没有理会山羊胡的谄媚,他那双锐利的、带着一丝精灵血统特有的淡漠的眼睛,扫视全场。
他很快就从山羊胡颠三倒四的汇报中,理清了事情的脉络。
他抬起手,示意全场安静。
“诸位,请听我说。”
凯尔的声音洪亮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天生的说服力。
“关于精灵花粉的管制,确实是市政厅未来的大方向。”
“我的弟弟,伊莱·鹰扬,在雄鹰领推行此项政策后,领地的治安、民生都得到了极大的改善,这是有目共睹的好事。”
他巧妙地搬出伊莱的名号,既是为政策背书,也彰显了自己与雄鹰领那不可分割的联系。
“银月城效仿此举,也是为了各位的长远利益。”
他话锋一转,语气缓和下来。
“当然,对于具体的执行方式,大家既然有疑问,那说明我们的方案确实有不周到的地方。”
“这件事,可以再行协商。”
他三言两语,便将一场即将爆发的群体冲突,定性为可以“协商”的内部问题。
“至于马丁执行官……”凯尔看了一眼身旁的山羊胡。
“他办事急躁,方法粗暴,我会带他回监察厅问话。
今天的事,到此为止,各位请回吧。”
说完,他便不给商人们任何反驳的机会,示意卫兵“请”着山羊胡,转身就要离开。
商人们虽然心有不甘.
但面对这位真正的鹰扬家族成员,以及他身后那队精锐的卫兵,一时间也不敢再造次。
一场风波,似乎就这么被他轻描淡写地平息了。
然而,就在转身离去的那一刻,凯尔的目光,穿越人群,精准地落在了亚伦的脸上。
他并不认识亚伦,更不知道这是他那位同父异母的弟弟。
但通过山羊胡的汇报,他已经知道。
眼前这个搅乱了全盘计划的、看似普通的年轻人,就是那个神秘的“巫师”。
他的眼神中,没有愤怒,也没有好奇。
只有一丝冰冷的、如同在审视一件物品般的漠然,以及一丝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的警告。
仿佛在说:
我记住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