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回镇上的。双腿如同灌满了铅，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疼痛。肺部像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烟的灼痛和血腥味。汗水、血水、泥污混合在一起，黏在脸上、身上，让他看起来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路人惊疑、厌恶甚至恐惧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都浑然不觉，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燃烧：医院！父亲！
他不敢走大路，专挑僻静的小巷，像一道游移的阴影，跌跌撞撞地冲向镇医院的方向。脑海里不断回放着仓库里惊心动魄的枪战、冲天的火焰、冰冷的尸体，以及树林中那两发神乎其技、救他于绝境的狙击弹……恐惧、后怕、疑惑，还有对父亲病情的巨大焦虑，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撕扯着他的神经。
终于，熟悉的、带着消毒水气味的医院大楼出现在视野里。李飞几乎是凭着最后一口气，踉跄着冲进了急诊楼。
缴费窗口前，王叔正焦急地踱步，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缴费凭证，像攥着救命稻草。母亲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地望着抢救室的方向。看到李飞这副如同从泥潭里捞出来的、满身血污和狼狈的模样冲进来，两人都惊呆了！
“小飞！”王叔一个箭步冲上来扶住摇摇欲坠的李飞，声音都变了调，“你……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伤到哪了？！”
母亲也挣扎着站起来，看着儿子凄惨的样子，嘴唇哆嗦着，眼泪再次汹涌而出：“小飞……我的儿啊……”
“爸……我爸怎么样了？”李飞顾不上解释，反手死死抓住王叔的胳膊，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眼神里充满了濒临崩溃的祈求，“钱……钱用上了吗？医生怎么说？”
“用上了！用上了！”王叔连忙点头，看着李飞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焦急，“钱一到，马上就交了！最好的药都用上了！医生……医生刚才出来过一趟……”王叔的语气低沉下去，带着沉重。
李飞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医生说……你爸的情况……暂时稳住了。”王叔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心跳、血压……比之前好了一点点，但还是……非常危险！呼吸机离不了，肾脏……肾脏好像不太行了，说是……说是要准备透析……医生说，必须……必须立刻转院！在这里……在这里就是等……等……”那个“死”字，王叔终究没忍心说出来。
暂时稳住了！透析！必须立刻转院！
这几个关键词像针一样扎进李飞的神经。钱！那笔用命换来的钱，暂时吊住了父亲的命！但还不够！远远不够！转院，去省城，透析，后续治疗……那是一个更大的、深不见底的黑洞！而他现在……身无分文！交易彻底失败，甚至差点把命搭进去！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再次席卷而来，几乎将他击垮。他身体晃了晃，眼前阵阵发黑。
“小飞！你撑住！先看看你的伤！”王叔用力撑住他，转头对母亲喊，“嫂子，快！快去找医生！给小飞看看！”
“不用……我没事……都是皮外伤……”李飞虚弱地摆摆手，拒绝了。他不能去看医生，身上的枪伤擦痕和搏斗痕迹根本解释不清！他强打起精神，看向王叔，“叔，那个……那个监护仪……”
“在这儿！在这儿！”王叔连忙从旁边椅子上拿起那个黑色的便携监护包和急救箱，“多亏了这东西！医生都说这设备好！路上就靠它了！你爸刚才情况不稳，上面的报警叫得人心慌，医生就是看着它调的药！还有苏医生……苏医生来过！”
苏婷？李飞猛地抬头。
“你刚走没多久，苏医生就急匆匆来了。”王叔快速说道，“她说……她说打你电话不通，担心你爸这边情况……她帮着看了监护仪的数据，还……还帮着调了下呼吸机的参数！她说她以前在大医院ICU干过……有经验！多亏了她！不然刚才那阵凶险，光靠镇医院的医生，怕是……”王叔心有余悸。
李飞愣住了。苏婷……她竟然主动来了？还救了父亲？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感激、愧疚，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疑虑。她身上的秘密，她诊所设备里的GPS……她此刻的援手，是出于纯粹的医者仁心，还是……另有所图？
“李飞！”一个清冷中带着急切的声音传来。
李飞和王叔同时转头，只见苏婷穿着白大褂，快步从留观病房的方向走了过来。她清丽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明亮而锐利。当她看到李飞满身狼藉、血迹斑斑的样子时，那双好看的杏眼里瞬间充满了震惊和……难以掩饰的心疼？
“你怎么弄成这样？！”苏婷快步走到李飞面前，也顾不上避嫌，一把抓住他脏污的手臂，指尖搭上他的脉搏，同时目光迅速在他身上扫视，检查伤口，“跟人打架了？还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焦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李飞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她抓得更紧。她指尖微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没……没什么，摔了一跤。”李飞避开她的目光，声音干涩地撒谎。
“摔了一跤能摔成这样？！”苏婷的声音拔高了一些，带着医生特有的严厉和洞察，“手臂上的擦伤是硬物刮蹭！衣服上的破口边缘有灼痕！还有这味道……硝烟味？！”她的鼻子极其敏锐，瞬间捕捉到了李飞身上残留的、被油污掩盖的淡淡硝烟气息！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如同手术刀般直视着李飞的眼睛，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你到底干什么去了？仓库那边的大火和……是不是跟你有关？！”
李飞的心猛地一沉！她知道了！她竟然这么快就知道了仓库那边出事！这绝不是巧合！
就在李飞被苏婷锐利的目光逼问得哑口无言、气氛骤然紧张之际，王叔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急促地响了起来！
刺耳的铃声打破了三人之间诡异的气氛。
王叔有些尴尬，连忙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微微一变，对李飞低声道：“是……是工地老板。”
李飞此刻心乱如麻，只想快点摆脱苏婷的追问，点了点头。
王叔走到一边接起电话：“喂，老板？……对，对，我在医院呢……老李他儿子？小飞他……”王叔说着，下意识地看了李飞一眼，眼神变得有些古怪，“他……他刚回来，就在我旁边……什么？！现在？！去你办公室？……这么急？……行，行，我……我问问他。”
王叔挂了电话，脸上带着为难和一丝不安，走回李飞身边，声音压得更低：“小飞，老板……老板让你现在立刻去他办公室找他！说……说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关系到工地，也关系到……你！”
工地老板？重要的事情？关系到工地也关系到他？李飞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在这个节骨眼上？父亲命悬一线，他刚刚经历生死追杀，身心俱疲，老板找他做什么？一股不祥的预感悄然升起。
他下意识地看向苏婷。
苏婷也正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眸子里，之前的震惊、心疼和严厉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洞悉一切的复杂光芒。她松开了抓着李飞手臂的手，没有继续追问仓库的事情，只是用极低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轻轻说了一句：
“小心点。有些人……比枪火更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