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诰命皇帝诏曰:朕惟天道幽玄,必假至人以弘其教;君纲肃穆。海瑞刚正不阿,忠心为国,特进尔为户部尚书,加内阁大学士。尔其益懋精虔,用承眷命。钦此!”
李时珍替海瑞接过太监送来的圣旨,立刻说明了海瑞的身体情况。
那人只是个跑腿的苦力,也不管那么多,宣完旨意就走。
不过路上他琢磨着皇上如此重用海瑞,他又恰好生病,正是自己讨好皇上的好机会。
如果趁机去关照海瑞,送些衣食草药,说不定皇上就会注意到自己……
和他抱同样想法的不在少数。
海瑞重病的情况流传开后,海瑞家里突然就来了好几批“送温暖”的地方官,可惜都没等到海瑞醒来。
李时珍也不客气,利用这些人送的东西尽可能给海瑞医治。
当海瑞重病的消息传到内阁,赵贞吉十分高兴。
他们可以借海瑞身体不佳为理由,劝嘉靖暂且任用其他人。
最好海瑞没能挺过去,直接驾鹤西去,也省得他们劳心费力控制海瑞。
徐阶淡淡地嘱咐来报信的吏部侍郎冷伯远:“知道了,你先回去忙吧,记得抽空派人去看海瑞,顺便表达我们内阁全体同僚的关切。”
在这种细节上,徐阶考虑的一向很周到。
冷伯远一走,高拱马上坐不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病倒了?”
高拱这话带着潜藏的意思——海瑞的病不会是人祸吧?
自从严党倒台后,高拱一派和徐阶一派便在清流内部分化,矛盾越来越严重。
这让高拱不得不做最坏的猜想,海瑞病倒和内阁里的其他人有没有关联。
徐阶依旧不紧不慢,冷静分析:“前些日子海瑞被派去赈灾,可能是路上受了些风寒,加上多日辛劳,身体有恙也可以理解。”
“只是皇上那边……”
赵贞吉接过话头:“圣旨咱们都已拟好,派人宣读到位,户部的各级官员也都收到了通知,海瑞自己因身体原因无法到任总怪不到我们头上。”
众人一阵沉默,海瑞的病把他们的计划都给打乱了。
“我看就这样吧,皇上如果问起,我们如实回话就是了。”
“各地传来的奏报有不少好消息,我们可以汇总汇总,等哪天呈报给皇上。”
徐阶此时突然提起这个,代表着他要开始谈地方上的事情。
其他人都知趣地转移话题,只有高拱还在思索海瑞的病。
张居正掌管兵部,对军事上的事情很了解,立刻说道:
“高瀚文夫妇的十万匹棉布马上就能落实,今年和北方俺答的和议应该很快就能实现。”
“有了他们进贡的几千匹马,我大明的骑兵又可以进一步发展,支援东南抗倭的俞大猷、戚继光他们。”
“云南地区的叛乱压下去了没有?”这才是徐阶真正想谈的事情。
自从削减军费、增加赋税之后,云贵川地区的叛乱就接连不断,镇压一波还有一波。
其中甚至有朝廷的逃兵反向加入叛乱。
镇守云贵地区的大都督刘显虽然作战英勇,指挥有方,奈何朝中不断有人弹劾,指责他滥杀。
迫使他不得不接受当地土司的诈降,严重影响了他的作战计划。
张居正身在北京,刘显也不能直接把自己的推断当做实情汇报,所以他也以为苗族土司是真的归降了。
“已经平定了,当地的叛军在刘显的剿抚并用下顺利归降。”
徐阶点点头:“到时候给刘显他们请功。”
随后几人又简单讨论了一下报上来的收成和灾情,哪些该在皇上面前提一嘴,哪些该尽量糊弄过去,很快就划分完毕。
出了内阁,高拱到礼部公署找时任礼部侍郎的郭朴见面。
不管海瑞的病跟徐阶他们有没有关系,高拱都只能按照有关系算。
对方都动手了,自己这边当然也要加速行动。
郭朴是他的河南同乡,性格温和。
此人和高拱的面相很相似,都是棱角分明,英俊伟岸的五官。
有了同乡这一层关系,又同在礼部为官,两人的关系自然比一般人要好。
同样和高拱有点关系的人是张四维,也在礼部任职,是高拱的门生。
不过张四维主要是给高拱提供一些资金支持,这个时候他的官职比起郭朴和高拱根本不够看。
高拱邀请郭朴到家里做客,理由是内阁事情太多,想请他帮忙多处理一些礼部的公务。
郭朴一听就知道高拱这是要找自己商量大事,心中不免咯噔一下。
到了家里,高拱开门见山地说:
“徐阁老身为内阁首辅,他儿子徐璠还兼着工部尚书的职务。”
“可是徐阁老的名下却有几十万亩良田,名义上还划给了他老家的亲戚。”
“只是买田还则罢了,身为朝廷命官,居然参与民间商人的纺织买卖。”
“咱们身为礼部的官员,对于这样违反礼制的事情不能视而不见吧?”
高拱语气十分严肃,大有拉郭朴下水的意思。
而郭朴的反应也让高拱很满意,他完全赞同高拱的说法。
“徐阁老这样子做,我们当然不能不管,只是不知该如何做?”
高拱心中大喜,乘胜追击:“好办,你我联合礼部和都察院里的自己人,联名写一份弹劾徐阶的奏疏,告他一个土地兼并,官商合流之罪。”
“皇上任命海瑞为户部尚书和内阁大学士,可徐阶他们却阳奉阴违,弄了半天还是没见到海瑞的影子。”
“吏部侍郎冷伯远还说海瑞突然病倒了,躺在床上起不来。这很可能就是徐阶和赵贞吉他们暗中派人做的手脚。”
“等皇上发现海瑞迟迟没有到任,必定会怪罪徐阶,这就是我们上书的好机会。”
“我会向皇上说清真相,把徐阶他们的阴谋大白于天下。”
郭朴为人清廉,早就对专权贪腐的徐阶不满,对于高拱的提议他一口答应下来。
……
就这样,嘉靖踌躇满志,胸有成竹的改革工作居然卡在了开头。
没人关心天下苍生这四个字,权力只对权力的来源负责。
嘉靖亲自在内阁等了半天,一个人都没看见。
别说海瑞,连徐阶他们也是快到中午姗姗来迟,不知道晚上在忙些什么。
“你们就是这样糊弄朕的?”
先来的徐阶顶着老迈的身躯跪了快有半个时辰,直到内阁的四个人来齐,又等了海瑞一会,嘉靖才终于开口说话。
嘉靖的语气很温柔,昨天黄锦的表现已经让他意识到改革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艰难,对于朝里这些人他更是没抱太大期望。
“皇上,臣等懈怠,愿意受罚,请皇上知罪。”
这些大臣真是一招鲜,吃遍天啊。
不管什么事情,反正就是先认错,然后请罚。
“来迟一次而已,不算什么事,都起来吧。”
众人刚刚站起来,嘉靖立刻质问道:“可是海瑞为什么没来?赵贞吉你为什么还来?”
“是他不想来,还是你们当中有人阻止他来!”
这下众人不得不再次跪了下去,这正是嘉靖想要的效果。
宫里和宫外连续两次违旨,他决定也用一些小手段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