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必须离。房子,可以,你们必须先将首付的钱40万给我,这套房子原价130万,现在的行情起码得250万,你们买了就是赚的,”他放下水杯,发出一声轻响,如同最后的宣判,“办理完之后,我只要我的随身物品。其他一切,都留给你。”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间承载了太多冰冷回忆的屋子,语气冰冷道:“算是,对你这几年‘委屈’的交代。”
巨大的失落之后,是失而复得的狂喜!刘雨欣的心脏像坐了一趟失控的过山车,从冰冷的谷底猛地冲上云端!房子!他不要了!他居然真的松口了!他主动放弃了房子,这简直是意外之喜!她刚才还以为彻底没戏了!
狂喜瞬间冲昏了她的头脑,冲散了那点难堪和不安。什么爹妈的命?什么血汗?在实实在在的利益面前,都显得那么虚无缥缈!她强压着几乎要咧到耳根的嘴角,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甚至挤出一丝勉强的、像是受了天大委屈才不得不妥协的哀怨表情。
“……行吧,”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刻意放低,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邓斌,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刘雨欣也不是不讲道理、死缠烂打的人。这些年……算了,说多了也没意思。”她飞快地瞥了一眼邓斌毫无波动的脸,生怕他反悔似的,立刻接道:“明天!明天上午带上证件,办理过户手续和民政局,一次办清!拖拖拉拉的,对谁都不好!”语气斩钉截铁。
“好。”邓斌只回了一个字,干脆利落。
刘雨欣如蒙大赦,几乎是立刻从沙发上弹起来,仿佛再在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多待一秒都是折磨。“我……我去煮点面。”她丢下这句话,脚步匆匆地逃向厨房,背影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轻松和解脱。
客厅再次陷入死寂。比之前更冷,更空。邓斌站在原地,没有去看厨房里那个忙碌的、透着虚假烟火气的背影。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初冬夜晚凛冽的风猛地灌入,带着城市特有的尘埃和尾气的味道,吹动他额前垂落的碎发。
他微微侧过头,眼角的余光冰冷地扫过厨房门口。刘雨欣正背对着他,在水槽前冲洗着几根蔫黄的青菜,嘴里似乎还哼着什么不成调的曲子,肩膀微微晃动,透出一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轻快。
邓斌的嘴角,缓缓向上扯动。这一次,笑容里没有悲悯,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透结局的、深渊般的冰冷。他放在裤袋里的手,指尖在手机冰冷的金属外壳上轻轻摩挲了一下。那里面,静静躺着一份加密的录音文件。几个小时前,当刘雨欣还在公司时,他用一部无法追踪的备用手机,清晰地录下了另一段至关重要的对话——来自刘小强那间烟雾缭绕、充斥着游戏音效的出租屋。
刘小强那带着兴奋和贪婪的、仿佛已经将房子视为囊中之物的声音,清晰地烙印在录音里:
“……姐!机会啊!天大的机会!那傻帽自己提离婚?太好了!你听我的,就咬死房子!说那是你的保障!是他耽误你青春的补偿!他邓斌就是个软蛋,耳根子软,心也软,尤其对他爹妈那点破事儿!你只要硬气点,多说说这些年付出的青春,他肯定受不了!一准儿内疚!一内疚,脑子就糊!说不定都不要首付的钱了,过户!必须过户到你名下!这房子地段好,值钱了!等拿到手,嘿嘿,转手一卖,或者抵押了,你弟我那个项目启动资金就有着落了!到时候姐你只管享福……”
刘雨欣当时压低了声音的回应也录得清清楚楚:“……知道了!啰嗦!……他要是死活不同意呢?那就给他首付的钱,行吧,40万不多,我们还能净赚200多万!看他眼神付首付的钱肯定要给的,不然他咬死不松口,我们也难做,免得夜长梦多…”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充满了令人作呕的算计,像毒蛇吐出的信子。
现在,这份录音,连同他刚才在客厅里不动声色录下的、刘雨欣亲口索要房子的对话,将成为未来最有力的武器。末日来临,秩序崩塌,人性回归丛林法则的那一刻,这份录音,就是钉死刘家姐弟贪婪本性的铁证。他不需要法庭,但需要占据道德的制高点,需要让所有可能存在的、残存的“秩序”力量,在清算时无话可说。
更重要的是,这房子……邓斌的目光透过窗户,投向楼下小区里几株在寒风中瑟缩的光秃树木。他怎么会真的放弃?这承载了父母血汗、也承载了他无尽屈辱的牢笼?放弃,只是暂时麻痹毒蛇的手段。当末日降临,当法律和契约变成废纸,当力量成为唯一的准则……这间房子,就是他们一家人的棺材。
冷风持续灌入,吹得他额发飞扬。他深吸了一口这冰冷刺骨的空气,仿佛要将胸腔里积郁了太久的浊气彻底置换干净。然后,他缓缓关上了窗。
厨房里,传来锅碗碰撞的轻响,还有刘雨欣依旧不成调的哼唱声。那声音,在邓斌此刻的耳中,如同末日狂欢前最后的、愚蠢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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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民政局,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缺乏温度的光线里。空气里飘浮着消毒水和陈旧纸张混合的沉闷气味。大厅里人不多,几对等待办理的男女或坐或站,彼此间都隔着一段刻意的距离,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一种公式化的麻木和难以言说的疲惫。压抑的气氛像一层看不见的湿冷薄膜,覆盖在每个人的皮肤上。
邓斌和刘雨欣坐在冰冷的金属排椅上,中间隔着一个空位,如同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冰河。刘雨欣今天显然刻意打扮过,穿着剪裁合体的米白色羊绒大衣,脸上妆容精致,一丝不苟。她微微扬着下巴,目光落在对面墙上挂着的“婚姻自由,和谐家庭”宣传画上,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刻意维持着一种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体面和疏离。只是那涂着裸色唇膏的嘴唇抿得有些紧,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邓斌则显得异常沉默。他穿着一件半旧的深色夹克,背脊挺直地靠在椅背上,目光低垂,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那双手指节分明,带着长期劳作留下的薄茧,此刻正随意地交握着,看不出丝毫波澜。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终结的冰冷快意。
“刘雨欣,邓斌!到三号窗口!”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大厅里突兀地响起。
刘雨欣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动作带着一种迫不及待的利落。她看也没看邓斌,径直走向窗口。邓斌缓缓起身,跟在她身后两步远的地方。每一步踏在光洁的地砖上,都发出轻微的回响,像是踩在过往岁月的残骸上。
窗口后面坐着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办事员,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她接过两人递过去的证件和离婚协议,镜片后的眼睛锐利而平静,带着一种阅尽千帆的漠然。她的目光在两人脸上迅速扫过,没有好奇,没有探究,只有纯粹的程序化审视。
“都考虑清楚了?”她的声音平淡无波,像在念一份说明书,“自愿离婚?财产分割、子女抚养这些都达成协议了?”她手指翻动着那几页薄薄的协议,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随即又恢复了流畅。
“清楚了,自愿的。”刘雨欣抢先开口,声音清脆,带着一种急于摆脱的轻快,甚至微微侧头,对着办事员扯出一个标准化的微笑,“协议都写好了,没问题。”她生怕邓斌反悔似的。
邓斌只是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嗯。”
办事员不再多言,拿起那枚沉甸甸的、象征着国家权力和婚姻契约终结的钢印。印泥是暗红色的,像凝固的血。她手腕沉稳有力。
“咚!”
钢印重重落下,砸在鲜红的结婚证封面上,发出一声沉闷而清晰的钝响。那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邓斌的心口,震得灵魂深处某个地方轰然倒塌,烟尘弥漫。不是痛,是一种彻底的、冰冷的剥离感。上一世,在死亡来临前,他也曾幻想过这个场景,带着无尽的屈辱和怨恨。而此刻,这声闷响,却像开启了一道沉重的闸门,将过往所有的污泥浊水,连同那个懦弱无能的自己,彻底封死在了身后。
“咚!”
第二声闷响,落在他的那本证件上。尘埃落定。
办事员面无表情地将两本换好的、颜色暗沉的离婚证分别推过窗口。深紫的封皮,像一块冰冷的墓碑。
刘雨欣几乎是立刻伸手抓过了属于自己的那一本,紧紧攥在手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肩膀都松弛下来,脸上那点刻意的疏离也维持不住了,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眼底是无法掩饰的、重获自由的巨大欣喜和轻松。
邓斌拿起自己的那本,指尖触碰到冰凉的塑料封皮,动作平稳,没有一丝颤抖。他看也没看,直接揣进了夹克的内袋里,紧贴着胸口的位置。那里,还放着另一部手机。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民政局的大门。初冬上午的阳光惨白无力,带着穿透不了的寒意。一阵冷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和灰尘,打着旋儿扑到脚边。
站在台阶上,刘雨欣停下脚步,转过身。她看着邓斌,下巴重新扬起,带着一种胜利者的倨傲和施舍般的“宽容”。阳光落在她精心修饰的脸上,显得容光焕发,与身后那栋象征着婚姻坟墓的灰色建筑形成刺眼的对比。
“邓斌,”她开口,声音清脆,像甩掉了一件碍事的旧衣服,“从今往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你好自为之。”她的目光扫过他身上那件半旧的夹克,眼底掠过一丝清晰的、毫不掩饰的轻蔑,仿佛在说:离开了她,他就只配这样的落魄。
邓斌没有立刻回应。他微微侧过身,从夹克口袋里摸出烟盒,弹出一根烟,低头,用打火机点燃。橙红色的火苗跳跃了一下,映亮他低垂的眼睫,随即被吸入烟草。他深深地吸了一口,乳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腾,模糊了他瞬间的表情。
然后,他缓缓抬起头,目光透过缭绕的烟雾,轻飘飘地落在刘雨欣那张写满了解脱和优越感的脸上。那目光很淡,没有任何愤怒,也没有丝毫留恋,平静得像是在看一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你也一样。”他顿了顿,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短暂、难以捉摸的弧度,像是嘲讽,又像是某种预言。“祝你……得偿所愿。”
说完,他不再停留,叼着烟,转身,沿着人行道大步离去。初冬的风吹起他夹克的衣角,背影在惨淡的阳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却又透出一种奇异的、斩断一切后的决绝和轻松。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稳,仿佛卸下了枷锁,正走向一个全新的、只属于他的战场。
刘雨欣被他最后那句“得偿所愿”噎了一下,那古怪的语气让她心里莫名地有点发毛。但这点不舒服,很快就被巨大的自由感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冲散了。她看着邓斌迅速远去的、头也不回的背影,仿佛看到了自己通往“更好生活”的康庄大道终于畅通无阻。
“哼!”她对着那个背影,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清晰而轻蔑的冷哼,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刻薄的快意,“窝囊废!离了你,我刘雨欣闭着眼睛都能找个比你强一百倍的!等着看吧!”她拢了拢身上价格不菲的羊绒大衣,仿佛要抖掉最后一丝与那个“废物”有关的晦气,然后踩着精致的高跟鞋,朝着与邓斌相反的方向,步伐轻快、头也不回地离去,像一只终于飞出樊笼的、迫不及待要去炫耀羽毛的金丝雀。
两个方向,背道而驰。一个融入城市灰蒙蒙的背景,走向未知的风暴中心;